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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界是仙界,下界是人界,两界互不冒犯,人界中持有仙种之人有资格进入上界。上界等级秩序严明,不如下界通情达理,但凡被身居高位的一方责难,另一方则难以开脱,从轻发落可以全身而退,重则含冤而亡。

    是非好坏由他人评断,自己的申辩反而无力且脆弱。

    上界的众人是知晓这个道理的,非有权有势之辈、举世无双之才很难凭一己之力过的安稳踏实。

    上界分四个门派,分别为留阳宫、追云殿、扬雪峰、紫金阁。有一个混合了众门派的最高级处理机关——九重门。

    遗寂长老乃九重门的第二把手,第一把手已不知去向。空旷的殿堂响起脚步声,众人后退几步,给遗寂长老让路,他缓缓登上长老位,俯瞰仙盟弟子们。

    酒歌长老扬眉,不禁问道:“这是又发生什么了?”

    遗寂长老莫遗温甚是不自在,奈何此时不宜发泄脾气,而酒歌长老还年轻,刚接任不久,不懂规矩也正常。他沉住气,宣告一条紧急事宜:“扬雪峰传来消息,要求我们立即捉拿琅玉真人,莲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上界上下,有谁打得过琅玉真人?

    上了羽丰期的修士五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单靠人数去与之抗衡,未免太儿戏。

    扬雪峰的指示多数时候不会出错,这会儿莫名做出荒唐无理的决定,弟子们议论纷纷。有人忍不住站出来询问。

    “请问扬雪峰的理由是什么,琅玉真人闭关数十年,这些年里上下界并无灾难发生,琅玉真人此时也正在洞府内修炼,贸然打扰真人是不是不太好?”他忧心忡忡地低头。

    遗寂长老:“此番决定我并没有干涉,扬雪峰给出的理由是,莲渐修炼邪道功法,一是触犯追云殿门规第二十三条,二是怕遗留后患。此等罪名……必斩其首。”

    “斩首……”酒歌长老愣了一下,“这可不行!使不得啊!你们要杀她,疯了吧?”

    那名弟子仍在为莲渐辩护,“长老,扬雪峰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琅玉真人修了邪道——她活了这么多年,要是妖法怎会不被反噬?如今她没有任何异样。”

    站在一旁的人推开他,大声道,“看出你的私心了,若琅玉真人当真干干净净哪会被判为如此重刑?扬雪峰的规矩就是先开审后定罪,对外称闭关修炼,指不定早就在扬雪峰牢狱里跪了几十年!”

    站出来的弟子气得脸红,“你污蔑……”

    那位反驳的弟子朝长老们作揖,“在下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用怎样的方式捉拿琅玉真人。”

    其他长老也是抓耳挠腮,不明就里。莫遗温更是气愤填膺,明知莲渐与九重门交好,还把这份决定交给九重门执行,其居心可想而知。

    莫遗温这会儿进退两难,恰好大长老人不见踪影,他没底气回拒扬雪峰。

    他叹了口气,道,“清鉴台没有给任何限制,意思是,无论何种手段,只要能成功杀死琅玉真人,都可行。顺带给了我们掌管四大仙门的权利。”

    其他长老瞬间清醒,芳华长老情难自已,“这岂不是说……我们有权干涉其他仙门的事宜?这真是梦寐以求的东西。”

    莫遗温点头,“在我们接手之后。”

    一位紫金阁弟子上前问道,“为何不让追云殿去做,触犯的不是他们的门规吗?”

    追云殿弟子们惊慌:“别乱说啊,她现在可算不上追云殿的弟子了。”

    “就是就是,”一名追云殿男弟子白了他一眼,“不懂我们门派就别瞎说好吗?莲渐她早被除籍了。”

    其他门派的人的确不知道这一层,毕竟莲渐常年往返追云殿,都认为莲渐算得上追云殿荣誉仙友。

    遗寂长老顾不上和他们吵这些陈年旧事,再强调一遍就放弟子们走了。

    “期限是两个月,要求我们尽全部力量。”

    酒歌长老摇头,“不行的,她的实力你们也是知道的。”

    “这世间不存在‘无敌’的人,即便他有着接近神的仙法。”

    莫遗温走的很快,酒歌长老看出了他的焦虑,“能怎么做?羽丰期的修士寥寥无几,难有敌手。难道真的无法驳回吗?这个理由怎么看都不充足,根本无法使人信服。”

    他又叹了口气:“还没看出来吗,这已经不是关键了。”

    清鉴台的决定,衔接四大仙门的利益,清鉴台给了九重门掌管其他仙门的权利,言下之意便是以九重门之名,行上界之意。

    “至于办法,清鉴台已经给出了。”

    莫遗温抬头,这上界的气候数百年来没变过一回,无风无雨,此时却能感受到一丝游动的微风。

    酒歌长老在后面喊道,“等等等等,大长老别走那么快嘛!”

    云海翻腾,酒歌长老背着手,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那些人莫非已经知道莲渐不在洞府了?

    犹豫了一阵,他来到了梅黄山,打开重重结界。

    梅黄山山顶有一个小庭院,平日里不住人,作为唬人的摆设放在那,它的主人抛弃它去了别处。

    “叮铃——叮铃——”

    走廊的风铃随风响起。

    庭院中心的是池塘,一尾金鱼在清澈的池水中游来游去,脑门上的斑纹就像鹅黄色鹅卵石掉入橘色的夕阳中。酒歌长老快步上前,那金鱼也是不躲,瞧见他匆匆赶来,大尾巴在水里扑腾了好几下。

    鱼嘴里吐出小小的卷轴,酒歌长老接住后并打开。

    莲渐施的法术弯弯绕绕,到最后没给提示没给行踪,酒歌长老愁眉紧锁,这哪是快成仙的真人啊,分明是个不懂事的莽撞小丫头!

    素纸上面大大方方写着“无事,勿念”。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们要动用禁法处置你!这时候还惦记着你那破扇子,你你你等死吧!”

    酒歌长老气得自言自语,他焦虑地走了几圈,念在情分,“最后一回了,莲渐,以后我们从此两清。”

    与此同时,莲渐在一黑漆漆的山洞内,并不知外头的情况。前几日清鉴阁找她谈话,她半个字都不想说,草草答应了几声,没料到上界竟是如此小肚鸡肠、不通人情,就几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能理论个大半天。

    名义上的“审判”,要审,当她在下界胡作非为的时候早该审了,到了上界才乐意给她“主张公道”,真扯。

    她师父说得对,上界,狗都不去。

    她找出月光石探明,周遭都是渗人的污渍、恶臭的烂泥,唯一好点的就是挺凉快……莲渐在心里冷笑。

    怎么偏偏在这种地方,虽说贵为上界第一仙人,但一碰到腐臭味浓厚和阴气逼人之地,她分分钟原形毕露,用尽毕生所学在心里骂了好几条街。

    世俗是脱不了的,难怪她这几年来功力毫无长进,已经摸到头了,就是跨不过这个坎。

    悟道悟到最后,仿佛背离了初衷……莲渐扒开石块,用法力探了探,“没记载错的话,就是这里。”

    石墙倒塌,莲渐后退了几步,满天灰尘纷纷扬扬。

    里面是一个密室。

    与外界隔绝,烛火通明,木桌上还摆着一册书,好似在等着某人翻阅,墙壁上的□□脱落了些许,莲渐静悄悄地走入其中,生怕打扰到谁。

    这间密室和普通人的书房别无二致,甚至更为简陋。可莲渐知道这密室的来路不小,七十多年前一群盗墓者来到这里,但一无所获,没多久便仓皇逃离。

    由此可见,什么秘密会被遮得那么严实?

    莲渐向来不安分,遇事非要弄清前因后果,她联系到古籍和近年来的神话传说,最后的答案应该离她的预测不远了。

    她用灵识扫了一遍,随后抚摸了一下墙角摆着的花瓶。

    梅花开得正茂,花红叶绿,完全看不出来开了几十年。

    嗒的一声,书柜右移,莲渐一看:“没想到这房间的主人心思还挺多……这一路过来,这是第几个法阵了?”

    金光闪烁,莲渐捏着骰子掷了出去。

    骰子不断旋转,片刻后,墙上发出轰隆声,阵法已破,悬挂在墙上的是状似日晷的圆盘,上面刻着圈圈文字,中间嵌着两根银针。莲渐收回骰子,仔细观察此物。

    在她的印象中并无类似的物件,她大胆触碰那根较长的银针,霎时,那物发出光亮,她感受到巨大的力量将她逼退。

    莲渐支撑不住,被打退至后方,不小心蹭到了另一个柜子,柜子翻倒在地,莲渐猛然一惊。

    铜铃在地上滚动,莲渐下意识使用法术去取,不知怎的,她感到意识昏沉。

    视线愈发模糊,脑袋像灌满了铅一样重。

    “不是,啧,你个上界第一仙人难道还会被……催、眠……呃,吗?”

    说完,她晕了过去。

    莲渐醒过来的时候,过去了五天。

    她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法力也照常,没多没少。莲渐不解道,“如此无用之物,有被制造出来的必要吗?”

    她想了想,还是将铜铃纳入囊中。

    算了,总归没坏处。

    带回去吊起来也是个选择。

    那个日晷状的圆盘邪乎得很,莲渐尝试了几十次,都会被奇怪的力量震飞。她临摹下来,准备回去研究研究。

    出去的时候顺便加固了法阵,满意地点头:“别人应该是进不来了。”

    莲渐未曾料到,一出山洞,等待她的是一项仙界酷刑。

    数不清的人在外等候,九重门的长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莲渐二次不解:“三百多年里,我闭关了一百年没出门……竟然收获了这么多仰慕者,全来迎接我出关,在下实在是,遭不住呐。”

    清鉴阁之人身着竹青色外袍,首领上前一步质问道:“绞杀何家,无视门规,暗自修炼邪道功法,你怎么敢心安理得活在上界!”

    这一片是荒山野岭,九重门几乎发动了整个上界,空中黑压压全是人,修士们脚踩御剑,俯视莲渐,那上界第一人仿佛是个笑话。

    莲渐笑了,她腾空而起,飞到了等同的高度,回清鉴阁阁主的话:“怎么不心安理得?论品行,我与在座各位旗鼓相当。但是呀,上界的各位我一个都看不起。”

    莫遗温怒火攻心,“莲渐你!”

    莲渐挑了挑眉,“是哦,九重门的觅仙长老除外。”

    追云殿殿主:“琅玉真人,现在妥协对大家都好,为了后辈和我们这些老骨头……”

    “殿主,旧情归旧情。”莲渐从广袖中拔出长剑,“但是涉及人命的事,恕我冒昧,不打个你死我活,谁都不服谁。倒不如顺你们意,不是么?我要是投降,那‘上界第一仙人’的名号就要易主了。”

    众人一惊,那柄剑剑身若寒雪,莫非便是三大神器之一的三界尺?

    莲渐又道,“其二,这杀阵不知各位如何解释。若是来求和的,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布下这鼎鼎有名的、足以猎杀魔主的吞煞阵。”

    “此举乃是迫不得已,阁下的修为不耗废上界一半以上的人力,怕是敌不过。”追云殿殿主回道。

    莲渐心想,整个上界都敌不过。

    她皱眉道,“真要我出手?”

    还没等到对方退下,只听清鉴阁阁主一声令下。

    “诸位,阵开!”

    莲渐懒得解释了,要打,从了他便是。

    吞煞阵不愧为世上最强的阵法,莫遗温满怀遗憾地看着莲渐握紧三界尺,七窍流血。

    酒歌长老不忍心看下去,别开了头。

    众人唏嘘不已,原来堂堂琅玉真人也有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纵然他们完全没有与莲渐打过交道,此时此刻竟是有些兴奋,不由得确信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九重门里为莲渐说话的弟子泪流满面,对他来说,莲渐死了,他何尝不是凶手之一。

    吞煞阵发出压迫,莲渐单膝跪地,她喘着气。

    还没死。

    她心想,还没死。

    那就还能站起来,眼见上界众人从上空向她冲来,她闭上双眼。

    莲渐的额间裂开了一个细长的口子,里面溢出金光。

    那是成仙之兆。

    她睁眼,眼瞳里亦是淡淡的光芒。

    不行。

    她掏出骰子和一把锁。

    觅仙长老说什么来着……忘了。

    “琅玉!你在干什么?!你是怎么把三大神器拿到手的?莫非你要……”追云殿殿主倒吸一口凉气。

    莫遗温也慌了:“莲渐,不要一时冲动!”

    清鉴阁阁主气愤得眼眶发红,“你是怎么拿到的?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莲渐置若罔闻,起身,那骰子化作了扁平的利器,她将三大仙器掷向空中。额间的金光散发出这世间最纯粹的仙力,她阖眼念咒。

    此时无人敢于上前阻挠,金光的威压使众人上不来气,修为不佳的人已经昏了过去,有人摁着头,禁不住仙力压迫,浑身经脉扭曲,疼得跪倒在地。

    这时她想起来,觅仙长老是不让她这么做的。

    后悔莫及。

    三大神器焕发七彩光芒。

    她紧盯着上空。

    那光将她整个吞没。

    她睁开眼,回到了禅村。

    莲府安静得很,雨帘一条条撞得纸糊窗直响。

    三百多年前的禅村,外面是青山环绕,薄雾蒙蒙,云卷云舒。

    莲渐推开窗,雨水不断往脸上刮。

    这一年,她十六岁。

    没有步入仙途,没有生死在侧,没有尸横遍野,她也不是什么上界第一仙人,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莲渐靠墙缓缓蹲下,四肢僵硬。

    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现在和过去,到底哪者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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