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顿饭吃完了，还是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世上难办的事，没有一件是躲着能做成的。他俩都是不安天命的人，每一步都比寻常人走得艰难，更是不能拖着耗着。

    程岚回来后看到那桌饭菜，便绝口不提大巫和邪灵的事，净说好听的哄她开心了，紫晶估量着这个狠心的人还得她来做，就一边收拾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我闭关的时候琢磨了一下，想去一趟蓬莱山。”程岚正在帮忙收敛碗筷，攥着筷子的手突然一紧，抬头问道：“去蓬莱做什么？”

    “獓因被囚禁在蓬莱数千年，那股恶念又是在山中脱离它的身体，在世间形成邪灵的，我想去那里看看是否有能降伏邪灵的线索。”

    程岚没说话，继续收拾碗筷。紫晶见他不回答，只好追问了一句，“你觉得如何？”

    “蓬莱仙山是不是在东海？”程岚声音压低的时候，柔和又有磁性，很好听，只是反复擦桌子的手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紫晶猜他是多心了，立刻道：“听说是，我也没去过，只怕要费一番功夫寻找。”

    程岚暗暗松了口气。紫晶只说过她在东海修行，一直没有透露过更多细节，她对獓因邪灵的来历如此清楚，妖力又这么纯净，也许就是出自蓬莱山，此刻听她这么说，知道她不是想要离开，程岚才放下心来，轻声道：“我和你同去。”

    就知道会这样，紫晶无奈地看着他，“仙凡有别，凡人想要踏足仙界，真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是蓬莱，你何苦去自讨苦吃？而且神魔典还不知下落，你随我走了，就不管别人了么？”

    程岚闻言走到她面前，把她手里的碗碟都拿了过来，才道：“你也知道仙凡有别难如登天。你虽来自仙界，毕竟是妖身，此时还缚着邪灵，相比我这个凡人，上蓬莱还是你更凶险吧。”

    程岚说着突然垂下头，低声道：“今日是我无能，让大巫逃走了。但他说他有封印邪灵的办法。”程岚低头抱着碗碟站在那里，一脸的自责，那模样格外地委屈，哪里有半分均山星主的气概。紫晶实在看不下去，先把碗碟夺了过来，本想激起程岚扶弱的心，让他别跟着自己，结果他反倒先示起弱来了。这人甜言蜜语一箩筐，说来就来，见形势不对就装可怜，都是哪学来的？

    深感自己前途堪忧，紫晶郁闷地念叨着，“他说你就信，你以为他是邪灵的主人啊？想放就放，想收就收，真正的天魔来了还差不多。”说着看了程岚一眼，对上那人的眼睛心就又软了，转而安慰道：“大巫有神魔典在手，要是还能轻易被抓住，我倒觉得是他脑子有问题了。神魔典上承载了天魔之力，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不可冒进。”

    程岚听她担心自己，终于展颜一笑，试探着上前搂住了紫晶的腰，只是一堆碗隔在两人中间，不能再靠近了。程岚柔声对紫晶道：“你也说了，那上面有天魔之力，万一能成呢？我们先试试吧。”

    均山星主的话术快追上他的剑术了，紫晶只得缴械投降，而且程岚说得也有道理，再次封印獓因邪灵的希望微乎其微，她也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才有了去蓬莱的念头，但上蓬莱山的确要比对付大巫更凶险，毕竟紫晶还是有点信心抗住神魔典的，而在仙山上，她那点修为又算什么呢？

    见紫晶同意了，程岚心中欢喜，又把那堆转来转去的碗碟拿回到自己手里，“我去洗碗。”

    “你会么？”紫晶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有何不会的？”

    自己不会做饭，难道还不会洗碗么？

    紫晶摇摇头，还是把碗碟接过来了。陈婆婆能放任她使用厨房做饭，却绝不会看着程岚洗碗的。

    看着紫晶走远的背影，程岚眼中的柔情渐去。相比于洗碗，他的确还有更要紧的事。上天庇佑，那八道追踪符，终有一个落到了大巫身上。

    一个小型的法阵在地面上铺开，程岚在一旁撑着头闭目养神，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像是做着什么好梦。他缓缓睁开眼睛，俯视着法阵中移动的光符，“有意思，他还想逃？”

    虽然自己很想拿到神魔典，但也知道对付大巫这种人绝不能急躁，猎物即使在股掌之中，也可能逃走。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声音，程岚手掌一挥，法阵就消失不见了。他打开房门，看到华文走了过来，“星主，河谷里的结界快撑不住了。”

    程岚微微有些吃惊，这比他预计得快了许多！“再带上几名弟子，去看看！”

    程岚带着人赶到迷障河谷，那个地穴周围的结界已经岌岌可危了，怨气漏出来的越来越多，困在里面的怨灵一眼看不到尽头。程岚将手覆在结界之上，默念咒文，成串的符咒带着灵力，从他的手边向四周扩散，渗入了结界之中，那层薄得透明的结界又坚实起来，像是起死回生了一般。

    同来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得是多厉害的符咒，多强的灵力才能封住这么多的怨灵？华文忧心地看着程岚，很想上前扶他一把，但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忍住了。他悄然上前，近看程岚的脸几乎惨白如纸，不禁劝道：“星主，还是传信回松月山吧。这么多怨灵，你一个人怎么行？”

    程岚摇摇头，“留几个灵力高的人守在这里，若是结界松动就立刻修补，你们辛苦这几日，后面我来想办法。”

    “是”华文勉强答应了。虽然不明白程岚为什么要独自强撑，但他信任并尊敬这个人，愿意遵从他的命令。有均山星主在，似乎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东寮出事的那天夜里，河谷中煞气冲天，密密麻麻的怨灵盘踞在地穴四周，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挣扎着想要逃脱。他当时心都凉了，这些怨灵要是跑出去该如何收拾，北疆怕是再无宁日。

    那时就是这个人走上前，在一片黑暗之中撑开了如琉璃般光彩的结界，把所有怨念都封在其中。当时他远远看着结界从程岚身边拓展开来，觉得那个身影有如神明，把他和无边的黑暗隔绝开来，在弥漫的绝望中点亮了希望。后来他统领北疆六部，按照程岚的吩咐在北滁皇都暗中奔走，做得格外尽心，就是希望这一番部署能发挥作用，他不想再有更多的麻烦落在程岚身上了，星主肩上挑得东西已经够多了。

    可是今天第二次看着程岚重建结界，他意识到均山星主也是个凡人，也会力有不逮，以一己之力维持这样的结界，他的灵力早晚会被耗尽的，星主为什么不让求援，偏要一个人硬撑呢？

    灵力一下消耗的太多，程岚脚下有些虚浮，结界破坏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天魔祭对怨灵的束缚在逐渐消失，这次的结界能支撑的时间只会更短。他必须快一点拿到神魔典，才能腾出手来专心处理这些怨灵。獓因邪灵的事不能传出去，紫晶的身份绝不能让人知道。

    紫晶睁开眼睛的时候天都要亮了，运功行气一整晚，感觉一切还正常。獓因邪灵在她身上虽然不发作，紫晶也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每天都会留出时间稳固心神，权当是修行了。这个邪灵力量强大，满是恶念，稍不留神就会被它抓住机会反制，要是真被这条疯狗咬了一口，怕不是得和它一起发疯？

    紫晶悄悄出了屋门，本想着不要惊动别人，谁知刚出院门就看到了华文，“华掌事，这么早你干什么去？”

    华文看到紫晶呆了一呆，随即招呼道：“蒋仙长，你也好早啊！我出去巡视巡视。”

    “北滁不是已经退兵了，你巡视什么？”

    “呃......,”

    紫晶见华文吞吞吐吐的，猜想是有事不方便同她讲，解星城的事她也不想打听，就岔开话题问道：“程岚呢？”

    “星主有事出去了。”

    这么早连招呼都没打就出去了？紫晶直觉不对劲，昨日说好要一起找神魔典，他一个人这么早会去哪儿？

    华文看到紫晶神色渐变，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又想起这几日的所见，知他和程岚的关系非同一般，就忍不住多了嘴，“蒋仙长，星主这几日事情繁多，真的是很累的，他若有疏忽怠慢的地方，你多担待些。”

    紫晶这下确定是真有不对劲儿的地方了，她摆出十二分的关切问道：“程岚是为何事所累？”

    华文被叮嘱过不能透露河谷的事，见紫晶好像不知情，就含含糊糊地不敢说。谁知蒋仙长一双眸子如秋水清波，含情带怯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就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以往蒋仙长沉默寡言，虽然眉目清秀，也并未觉得特别，今日单独一接触，竟觉得是万般风情，连女子也不及，难怪星主会动心。

    “华掌事，你知道我并非外人，程岚怕我担心不曾提起，可我也想为他分忧啊？”紫晶一句话说得忧伤中带着嗔怪，百转回肠地传入华文耳中。

    华文都不敢再看紫晶的眼睛，这位的确不是外人，而且法力高强，若有他帮忙，星主就不会那么累了。听说那晚蒋仙长是第一个进入河谷的人，那里发生的事他没准都知道，星主只说不能告诉不知情的人，蒋仙长应该不算吧？

    在担心和偏心的双重作用下，华文还是交代了，“蒋仙长，迷障河谷里有很多的怨灵，是星主用结界封着，那结界要经常维护，我这就是去替换轮值的兄弟的。”

    紫晶一时愣住了，怎么能忘记了这个事？她一门心思对付獓因邪灵，出关后也没感觉到异样，就想当然地认为一切太平，那么多的怨灵，怎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没事了，原来是程岚一直在守着。

    “你昨日为何不告诉我？”她昨日还找华文打听过这几日的事，他怎么不说！华文听紫晶的声音都变了，赶紧解释，“星主特意叮嘱过不能说，我也是想着仙长是进过河谷的人，今日才敢告诉你。”

    紫晶闭目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懊恼地无以复加。是的，他不能说。因为我，他什么都不能说。

    “走，我们去迷障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