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看着远方，依旧神色淡然，好像刚才发生的事都和她无关一样。韩阙不知道这双眼睛能看到多远的地方，能预见多远的未来，但他知道那日所问之事，紫晶已经答应了。

    初遇之时，他见紫晶二人熟悉蛊术，又与一般的妖不同，才想试试能否与她们结盟，共同对付千秋老祖。那日紫晶没有回答，他以为是她不想背叛妖族，或是畏惧千秋老祖，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此人有如此妖力，又何必怕吴千秋呢？她若韬光养晦，置身事外，谁也不会去招惹他，谁也奈何她不得。可她若现身相助，一旦吴千秋死了，妖界群妖无首，必会相互厮杀，直到出现下一个妖王，而玄门也会借机打压，扩展势力，那时夹在两族之间，首当其冲的，又能是谁呢！她这样一个大妖，又有谁能放心让她全身而退呢？

    可她答应了，过了一整夜，明知利弊得失之后，她还是答应了。紫晶无疑是站在山巅的人，但她会低头向下看，更会为了那些与她无关的人舍弃自身的利益。韩阙突然对紫晶行了一礼，发自内心地说道：“姑娘心怀大义，我代天下苍生先行谢过！

    紫晶托住韩阙手臂，不让他拜，笑着说道：“天下苍生四字太重，我可担不起。韩公子已然做出表率，我不过是效仿你，做我该做的事罢了。”

    韩阙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紫晶感到有些异样，只见韩阙抬手将一物递到了她面前，“紫晶姑娘不想因天下苍生受礼，那朋友的一份心意，可愿收下？”

    紫晶看着他掌中之物，忽然之间明白了，琴有形，弦无影，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听韩阙接着说道：“在下四处漂泊，在玄门也有几个朋友。他们见到此物，便知道姑娘是我信得过的人，会愿意为你效力的。”

    紫晶有些动容，她郑重接过，对韩阙道：“韩公子用心良苦，这份厚意我收下了。”

    韩阙叹道：“我只愿你永远用不到此物。”

    紫晶辞了韩阙，心中感慨万千。她手中紧紧握着那件东西，只觉掌中微微有些发热，连带着心头都是暖暖的。此物非同小可，韩阙赠与她更是颇有深意。她搅在此事当中，早晚有一天会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千秋老祖若在，她还不那么扎眼，一旦吴千秋死了，人族能容下她么？解星城和众玄门能放任她走么？而且妖族本就势微，失了妖王更是实力大损，若是惨遭屠戮，她又该如何呢？到那时纵然韩阙愿意保她，她却不想让他陷入两难。

    其实用心良苦的又何止是韩阙一人。到了此地她才明白，程岚为何一直不回解星城，为何一直劝她返回东海，其实他早就看明白了，不愿她卷入这场纷争，哪怕他自己危在旦夕，哪怕两族纷争迭起，也不愿将她牵扯进来。

    无论那人是否介意她大妖的身份，是否愿意和她在一起，他保全自己的心意确是真的。

    程岚，我真的很想你！

    紫晶思念的人此时正坐在一个凉亭里，桌子上摆着一个白瓷茶壶，两个茶杯。他往不远处的大路上看了一眼，随后提起壶依次倒了两杯茶。

    氤氲的水汽缓缓升起，在升腾的水雾中程岚仿佛看见一个明媚的女子，笑着将手背在身后变出了三只小鸟，轻松地对他说，这是幻神。

    程岚有些出神，那次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紫晶是不是回东海了，也不知她会不会记恨自己。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程岚的思绪，他抬头往大路上望去，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骑马而来的是一个年轻人，浓眉大眼，皮肤略有些黑，束起的长发飘在脑后，一阵烟儿似的来到了凉亭前。马还未停住，他人就先跳了下来，把缰绳随意往马背上一丢，朝程岚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叫道：“小师叔，好久不见了。我到处找你，你倒是好兴致，坐在这里喝茶。”

    程岚看到他露出笑意，示意少年坐下，同时把一杯茶拿到了他面前。那少年也不客气，举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见程岚又要给自己添茶，连忙接了过来，“不敢劳烦你，我自己来吧。

    程岚随手把茶壶递给他，待他又喝完了一杯，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呗。”

    程岚看他一副嬉皮笑脸，没大没小的样子也不生气。李因和他同在解星城长大，打小便在一处练功，一处玩耍。程岚虽然只比他大了四五岁，但他是岳眉道尊的关门弟子，李因却是他大师兄的徒弟，一下便差出了一个辈分。当着众人的面，李因还会装一装，可私下里除了称他一声小师叔以外，根本一点尊敬之心都没有。

    看着程岚麻木不仁的样子，李因越发心理不平衡了，“不像某些人，三年五载都不回去一次。”

    程岚看向他，此人两杯茶下肚，额头的汗还没褪下去呢，就开始没个正经样子了。不过他也习惯了，只淡淡地说道：“你风尘仆仆地奔波而来，就是找我抱怨的么？”

    “我是关心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回来。小师叔，吴亚当真被你杀了？”李因目光炯炯地看着程岚，露出一脸兴奋的样子。这件事修真界都传开了，连一些普通百姓都有耳闻，但谁都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因为程岚没有留一个活口。他的小师叔可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里面一定有古怪。李因一路上都在想这事儿，见到程岚就迫不及待地想问个清楚。

    听到李因问起此事，程岚喝着茶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这就完了？李因不甘心地追问道：“当时的战况一定特别激烈吧？小师叔你有没有受伤？”

    “也没什么特别的，已经过去了。”

    李因对如此敷衍的回答极不满意，但他了解程岚，看这副样子就是不想多说，便也不问了，转而嘀咕道：“你杀了吴亚也不回来，还在外面乱走，是等着千秋老祖来找你么？我们一直没有你的消息都急死了，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程岚听他这么说也有些愧赧，他双目受伤藏身在小镇上时，怕被吴千秋发现，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解星城。这在以前也没什么，他闯荡多年，早已不用时时报备了，可现在外面盛传他杀了吴亚，师门又知道吴千秋已经出山，必然会担心他的安危。可他也没有办法，若不是遇上白翼，双目恐怕到现在都不能恢复，也无法来此地见李因。

    但程岚素来不会诉苦，他也不提自己眼睛受伤的事，只是随意打趣道：“这是我疏忽了，让你们担心。可你也不用把暗号留得到处都是，弄得像上百个人在找我似的。”

    “不这么干还不知何时才能逮到你呢！”李因毫不示弱，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乾坤袋来，在程岚眼前晃了晃，“我可是有重要任务在身，喏，太师父给你的。”

    程岚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将乾坤袋接了过来。那个小布囊到了程岚手上，就自动松了口，好似活的一般。程岚从里面抽了封信出来，打开看了两眼，这回真把眉头皱起来了。

    李因端详着他的神情，凑上来问道：“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回解星城？”

    “不是” 程岚看完信答道， “师父让我去一趟北疆。”

    李因吃了一惊，“北疆，那边不是在打仗么？叫你去那里干什么？”

    程岚一边将信放回乾坤袋，一边简单地答道：“北滁的军队里有人使用术法干扰两军作战，我们的将领请求解星城派人援助。”

    李因听了觉得十分费解。修道之人讲究因果，极少会干预普通百姓的事，随意动了人的命数是会有报应的。有时机缘所致，会偶尔来个卜卦算命，但参与到两军对战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什么人会到战场上作法，这是疯了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程岚站起身，转头对李因道：“劳烦你回去告诉师父，我一切安好，这就动身去北疆，定会将这件事查个清楚。还有，你自己路上小心！”

    李因仰头看着程岚道：“谁说我要回去了？”

    “你……”

    “我既然出来了，总得逛逛再回，左右无事就陪你去北疆吧。”

    “胡闹！”程岚冷着脸训斥道：“你不知道现在情况特殊，跟着我会很危险么？”

    “不然我还不跟着你呢！”

    ……

    他就知道李因跑来没那么简单。虽然低了一辈，但李因已是下一辈之中出类拔萃的弟子了，跑腿送信这件事让他来做，委实有点大材小用了。程岚猜多半是李因自己想来，才领了这个差事。不过师父竟然允了，看来他老人家还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所以派了李因来。

    “小师叔？”

    李因见程岚不说话，忍不住叫了一声，同时闪着大眼睛讨好地看着程岚，“我保证不打听也不添乱，一切都听你的，等你任务完成我们一道回去好不好？”

    “你现在都不听我的，还能保证以后？”程岚丢下一句就出了凉亭。

    李因知道他是同意了，开心地跟在后面说道：“你答应带上我，我才能听你的啊，小师叔……, 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