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说信任我么？”白千蕙讥笑着对紫晶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我做什么你都不喜欢！”

    紫晶有些无奈，这人不讲理还真是一如既往。“千蕙，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我还不闻不问地相信你，那不是傻么？你想想自己做的这些事，让人怎么喜欢？”

    白千蕙冷笑道：“你那么精明，什么都猜到了还装糊涂，看我出丑。现在好了，你打算怎么发落我？”她越说声音越高，但尾音都有些发颤了。

    紫晶看她开始发疯，依然平静如常，只缓缓问道：“你可有后悔？”

    “我为什么后悔？我做什么了要后悔？血蛊之术奇巧精深，我作为一个医者想要研究透彻有错么？是吴千秋要去害人又不是我？我跟着你一路救人救到这里，都快成菩萨了！我是个妖，人族对妖喊打喊杀，我不救他们有错么？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难道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

    紫晶截口打断她，反而让白千蕙愣住了，她怕是听错了吧！

    只听紫晶说道：“你天资高，聪慧机敏，潜心修了数百年，道法已然出众，医术更是无人能及。你这样的人，当然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实力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不过千惠，这些真是你想要的么？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儿不安和悔意么？”

    白千蕙不说话，她一直觉得自己想办法补救是不想被紫晶厌弃。可平心而论，如果坚信自己是对的，她会因为紫晶而改变想法吗？恐怕不会。此时被问得无法回答，是因为她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从锦娘那听到血蛊傀儡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可有时候认错很难，尤其是对着你在乎的人。

    紫晶也没等她回答，继续说道：“你恃才傲物，同吴亚与虎谋皮的时候，想过有一天会被他所杀么？你如获至宝，为吴千秋破解血蛊之术时，想过他要全天下的人来殉葬么？你当真想毁了这个人间么？”

    不是的！白千蕙微微有些发抖，她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她最初只是好奇，只是对血蛊之术着迷，她好好地开着死人馆，做着隐世的白先生，从没想过要祸害天下！

    紫晶看着她，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同情，白千蕙还太年轻，又是这么一副脾气，她闯祸也是早晚的事，只是一下就闯出这么个大祸端。话已至此，紫晶看出白千蕙已有悔意，也不想再责备她，几乎是叹惜着说道：“我只怕你不知深浅，肆意妄为，到最后却发现这一切并非你想要的，只是为时已晚，无法挽回了。

    话到最后已经轻不可闻了，但却比严词质问更能击中心里的柔软之处。白千蕙负隅顽抗了许久，防御一点点溃散，终于在此时瞬间破防，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她觉得眼前雾蒙蒙的，良久之后低声问道：“那我怎么做才不会错？”

    紫晶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

    白千蕙抹了下眼睛，无力又不甘地回击，“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紫晶无言。她是活的足够久了，久到那些道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她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明白了也没有意义了，真是嘲讽啊！所以她才不想白千蕙错下去，趁一切还来得及。

    看着颓然坐在桌边的白千蕙，紫晶忽然之间好像知道了，她来到这世间到底要做什么了。

    “早点休息吧。这里还有数十人指望你呢。”白千蕙的事情弄清楚了，她也该去做要做的事了。

    白千蕙一动不动，见紫晶起身便问道：“你干什么去？是要去杀了吴千秋么？”

    紫晶苦笑，她还有得选么？

    白千蕙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封，对紫晶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把你支开后去做什么了么？这里罗列了一些药材，我吩咐苗季到各处搜集，此刻他应该囤了不少。治疗中蛊之人，这些药必不可少，劳烦你跑一趟，去池安城取来吧。”

    紫晶接过纸封，不经意便笑了，“你既然早有这个心思，刚才何必对韩阙说得那么绝。”

    “我刚才说得都是实话。紫晶，我没有你那般慈悲心肠，对人族也没有好感。但为了你，我愿意帮这一次。”

    白千蕙难得用这样诚恳的语气说话，她的眼眶还有些微红，但眼中透露出的情谊却无比浓重，让紫晶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我一直担心这次你不会原谅我，但没想到……” 她说着低头笑了，“紫晶，为什么对我这么宽容，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才认真了片刻，就故态萌发了。但这次紫晶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逗弄，只是神色柔和地看着白千蕙的脸，轻声道：“我曾经有一个姐姐，无论我闯了什么祸，她都不曾苛责。”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也没有你这么混账！”

    白千蕙有些意外，每次紫晶突然显露出心意都让她猝不及防。这个人的心思太重，她看不透猜不着，就总是想要去试探，好像只有这么做自己才能安心。今日得了这么一句，方才觉得踏实了。同行了这些时日，她们互相猜忌，也在逐渐了解，懂得欣赏对方的优点，也试着去包容彼此的差异，直到此刻，终于毫无保留地坦诚相见，才发现原来都是在乎的。

    她反复思量着这句话，越想越开心，完全没在意紫晶说自己混账。看到紫晶拿起纸封往外走去，心知她要连夜赶回池安城，不禁开口说道：“那日均山星主突然离你而去，是受了我的胁迫，并非他本意。你若是担心，便赶紧去找他吧。”

    白千蕙不喜欢程岚，倒不是多讨厌这个人，她的心理就像小孩儿玩过家家，三个人里我只喜欢和你玩，可你不理我，还偏偏追着另外一个人玩，我不讨厌那个人才有鬼！......现在心情好了，也就大度了许多，何况今晚她背着紫晶干的好事被抖落了一地，也不差这一件了。白千蕙知道紫晶一直放不下这个人，如今吴千秋炼成傀儡出了谷，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找程岚算账。紫晶虽然不说，肯定是担心的，万一程岚死了，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

    紫晶正在往外走，听见她的话又转了回来，凑近白千蕙仔细端详，突然笑了，“这是你救人的代价吧？好好一个拿捏均山星主的机会，就用在我身上了？没想到你对我这么上心？”

    白千蕙有些愕然，眨眨眼睛问道：“你一点都不生气么？”

    紫晶轻笑了一声，“程星主没那么容易被你摆布。他会离开，是因为他自己想走，顺便还你个人情罢了。”看着白千蕙有些困惑的神情，紫晶用纸封轻轻敲了她一下。

    “别为我的事操心了，你早点休息，我去一趟池安城。”紫晶转身要走，白千蕙追问道：“不论他是怎么回事，此刻你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紫晶头也不回地应道：“此刻救人要紧，程岚他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清晨，山谷中依旧浓雾弥漫，雾色中一个身影正速度极快地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上，片刻之后就接近了峰顶。这是此处最高的一座山，山顶隐没在缭绕的云雾中。

    那人穿过厚厚的云雾，一下子觉得有些刺眼。与山下截然不同，云层之上阳光洒满了天空，正冉冉升起的太阳给山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光辉之中一个紫色的身影正伫立在山巅。

    韩阙停下脚步远远看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莫名想起了黎明将近之时，天地相接处的那段紫色。下面压住的是黑暗尚未褪去的峥嵘大地，上面连接的是旭日投射出的暖橘光芒，那抹紫色短暂又不显眼，却连接了黑暗与光明。

    他出神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上前去，说道：“紫晶姑娘，你奔波了一夜不去休息，大清早站在这里看什么？”

    紫晶似是早知道他来了，一点也不意外。她俯视着山下平静地说道：“我在看谷中毒瘴横流，生机断绝。”

    韩阙扫了一眼脚下厚厚的云层，看不到地面，却能看出从底下透出来的灰暗颜色，与这里的明媚迥然不同，就像处在不同位置上的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站在山巅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用尽全力,也无法改变什么。

    “说来惭愧，我来到此地数日，始终不能把瘴气驱散干净。”

    紫晶淡然一笑，对韩阙道：“韩公子不必自责。这世间本就是阴阳相生，正邪轮转，此刻旭日东升，不久便是夜幕降临。若是这邪物杀不尽，除不净，公子又当如何？”

    韩阙肃然道：“世事无常，在下一个散人，无牵无挂，为了心中那点愿望，就是死了也无所谓。我个人虽然势单力薄，但光明安宁乃是人心所向，自古便有人前仆后继地去追寻。此事穷我一人之力虽不能达成，但自有后来人。”

    “好个自有后来人！”

    紫晶赞赏地看着韩阙，缓缓抬起手道：“既如此，我便借你一缕三清风，我们还他一个世间清明！”

    韩阙看见三道微风从紫晶掌中飘出，在空中交错旋转越来越强，转眼间变成了三股小旋风，呼啸着穿透了云层不见了。

    与此同时强大的妖气从紫晶身上散发出来，韩阙立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但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强的力量。脚下传来隆隆的声响，云层像海水一样渐渐涌动起来，慢慢形成了三个漩涡，三股飓风突然从漩涡中心冲了出来，直达天际。

    整个云层都被搅散了，能一眼看到山脚下。盘踞多日的瘴气被风吹得一干二净，山谷里的村庄终于重见天日。地面上虽然一片凋零，但洒满了温暖的阳光，给这片被伤害过的土地带来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