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岚披上衣服，极小心地出了房门。他走得很慢很慢，仔细分辨着周围的事物。
又有极轻地一声传来，程岚循着方向走过去，感觉到前面有朦胧的光。他停下脚步，隐在一根柱子后面，听到细微的声音响了一阵，然后就有一股药味飘了过来。
前方的动静渐渐没有，只剩下水开的声音和柴火噼啪的燃烧声。就算程岚看不见，也能猜到是有人在里面熬药了。
大半夜地起来熬药，这是需要熬多长时间啊？程岚正准备走过去看看，就听到不远处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迷迷糊糊地问道：“公子，你这半夜三更干什么呢？”
白翼的声音压得很低，远远地传了过来，“熬药，这药需得煮很长时间才有效用。店家，吵到你睡觉了，不好意思啊。”
可能是受了白翼的暗示，店家的声音也明显低了，“不妨事，不妨事，只是公子你辛苦，你对你那位朋友真是不错啊！”
心里好像被什么敲打了一下，程岚没听到白翼回应，只听见店家打着哈欠走远了。他忽然不想出现了，也不想回去，就靠在柱子上听着，和白翼一起等着。
程岚已经做好了等很久的准备，谁知没一会儿就听见药流进碗里的声音，同时更浓烈的药味传了过来。
这么快就熬好了？不是说要很久么，程岚正觉得有些奇怪，更让他惊讶的事随后就发生了。
咕嘟咕嘟几声，随着碗碰到桌面的声音，白翼低声嘀咕了一句，“嘶～，这么苦！”
他把药喝了！？
程岚的脸色顿时变了，此时他心里的感受不是被敲打了一下，而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直直地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终于压制住走过去的冲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次日，两人一起用了早饭，谁都没有提起昨夜的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快吃完的时候，白翼才说了一句，“药快煎好了，你还有一点时间考虑要不要吃？”
程岚道：“你反复提醒我，是担心药方有问题么？”
白翼抹抹嘴，“我没什么担心的，只是怕你不放心。”
程岚笑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程岚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白翼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程岚道了谢，走过去刚要拿，就被白翼拦住了，“等一下，我先尝尝烫不烫。” 他说着就要拿勺子。
“不必尝了，你昨夜不是已经尝过了么？”
白翼的手僵在空中，片刻后才道：“你都知道了？”
程岚不答，按着他坐下才道：“你昨天让人一下抓了两副，就打算自己先试药？”
白翼嘿嘿笑了两声，道：“药铺那人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方子还没有人用过，万一真有问题，我岂不是害了你？”
程岚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怎么也算半个大夫，怎能如此胡来！他微有些怒意地责备道，“药岂是乱吃的，你就不怕自己中毒？”
“怕啊，不过我自己的方子自己担着，总归没去祸害别人，而且我相信自家人留下的东西，不会有问题的。”
紫晶这话也不是信口胡诌，白千蕙有没有毒死程岚的愿望，她不敢保证。但就算有，也绝不会借她的手来完成。那个丫头精得很，这么做对她完全没有好处。
程岚瞪着他好一会儿，才把火气压下去，随后他就像是放弃了一般，轻叹了一声，“你我萍水相逢，为何对我这么好？” 此刻他的声音很柔和，少了些疏离，格外好听。
程岚看着桌上的汤药，也不等白翼开口，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不信任你，药的温度你随时可以试，偏要端到我面前试，也是想当着我的面先喝一口，让我放心吧。”
白翼仿佛有些词穷，“你这人，真是……，唉！我也没想那么多，你有疑心是正常的，要是咱俩换一下位置，我是万万不敢喝的。”他的声音稍稍低了些，“你肯相信我，我自然不能害你。”
程岚看不见他的样子，听他声音低沉，便主动拍了拍他，诚恳地说道：“白翼，先前是我疑心太重，你这般待我，我很感激。”
紫晶听见这话有些心酸，当初她也是这般待他，可还是被赶走了，如今换到白翼身上，却得他真心地感激，人和妖的区别，就那么大？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程岚，突然大声道：“哎呀，你这是做什么，药都凉了，快喝吧。”
程岚听出他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再说什么，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他依言把药喝了，刚把碗放下，就感到手边多了一个微凉的东西。
“这是蜜饯，你含一个就没那么苦了。”紫晶一边说一边把碟子推了过来。
程岚怔了一下，他的确是喜甜厌苦不愿意喝药。白翼好像能看懂他的心思，事事都想到前面。他不禁笑道：“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到，你看起来不拘小节，有时却比一般女子还要心细。”
白翼脸色一变，抓着碟子就要拿走。程岚眼虽不疾手却快，一下按住白翼的手道：“我还没吃呢，为什么拿走？”
紫晶淬不及防地被他握住，一时僵住没有动。程岚拿了一个蜜饯放进嘴里，笑着说道：“我总觉得你对我很了解，好像我们以前曾经见过。”
“你我会相遇，也许真是前世的缘分呢。”紫晶喃喃地应了一句，看着面带笑容的程岚，她没舍得把手抽出来，总觉得这般美好稍纵即逝。无意中瞥见墙边的铜镜，里面刚好映出了程岚和她的影子，紫晶不禁有些恍惚。
镜子里，一千多年前的两个好友仿佛又聚在了一起。他仍是那么温柔，带着浅浅的笑意；另一个却没了惯常嬉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我学得还是不像啊！紫晶自嘲地笑了一下，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默念道——蒋玉明，我借你的样子用用，再来照顾他一次。
紫晶变化的白翼，正是蒋玉明的模样。当日她只想变成个高大威武的男子，自然就想起了当年的故人，只是没想到，今日却会以这个样子和程岚坐在一处。
“你怎么了？”程岚察觉到白翼一动不动，不禁问道。
“没事，你刚服了药，休息会儿吧，有事叫我。”
紫晶留下蜜饯，端起盘子出去了。回想刚才那一幕，她没觉得欢喜，只有满心的酸楚。人都已经不在，这是在做什么呢？紫晶抬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忍不住问自己，我回到人间，究竟想找回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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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翼的药确实管用，几日之后程岚已经能看得七七八八了，虽然还不太真切，但日常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这几日白翼买药，熬药都是亲力亲为，每日都会查看程岚眼睛恢复的情况，顺便再吹嘘一番。除此以外，他也不常露面，两人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程岚心里对白翼十分感激，但性格所致，他说不出太肉麻的话，而且几日相处，他发觉白翼是个真性情的人，只看实处，不听客套话。
这日中午他起身去找白翼，敲门没有人应，才想起这时候他应是去熬药了。
程岚原是每日早上吃药，但这样白翼就要很早起来准备。程岚过意不去，眼睛有好转之后想自己来，白翼却说这药的火候十分重要，他做不来。程岚无奈，只好要求把服药的时间调到下午，这样白翼就不必早起了。白翼拗不过他，就答应了。
今天是调整时间的第一天，程岚想着其他的事，就把这茬忘了。转到后厨，发现白翼果然在这，他把衣服束起，正挽着袖子生药炉子呢。
白翼身材高大，那个药炉对他来说太矮了。白翼十分不讲究地蹲在地上，哈着腰往炉底放柴火，显得十分憋屈。
程岚从后面看着他，只觉得心里一热，走上前道：“我来吧。”
“你怎么来了？”白翼闻声抬起头，他脸上沾了碳灰，被汗水一浸，黑了一片。
程岚微微勾起嘴角，附身拾了几根柴火，说道：“来找你啊。我来帮你，等把药熬上之后，我有话对你说。”
“你还会生炉子啊？” 白翼看着程岚塞了根木头，把刚烧起的火苗压灭了一半。
“不会” 程岚干脆地应道，随后用手一点，一个大火苗腾地升了起来。
“够了够了！”白翼忙拦住他，幸亏那壶药还没架上去，不然就全废了。他一边调整火势，一边叨叨着，“你们这些修道的啊，整日就知道修炼，连日常的家务都不会。法术很危险的，能这么乱用么？”
程岚站在一边乖乖听着，应道：“你说的是。”
白翼又鼓捣了几下，站起来把药炉架上，才转身对程岚道，“你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算了，找我什么事？”
“回房里再说。”
白翼跟着程岚刚走进屋子，程岚就拿起一块毛巾，在他脸上擦了擦。
“干嘛？”白翼吓了一跳，随后看到毛巾上的黑灰，不自然地蹭了蹭脸。
程岚也愣了一下，除了很亲近的人，他极少与人有肌肤之亲，今日却无意识地就抬起了手，这是怎么了？
“你再擦擦汗吧。”程岚有些不自然地把毛巾递给他，又倒了杯水，才故作镇定地道：“这几日承蒙你照顾，我眼睛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还有事情要办，今日是想和你辞行的。”
白翼吃了一惊，立即问道：“你眼睛还没有完全好，为何这么着急走？”
程岚似是有些犹豫，终于还是说道：“实不相瞒，我正被人追踪，你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
白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会是个通缉犯吧？”
程岚被他逗笑了，“自然不是。”
“我看也不像。”白翼眼珠一转，琢磨了片刻，道：“既然是这样，我也不想惹事，但这药性凶险，不能出一点差错。我等下先买几副回来，再教你熬药的法子，吃个三天左右就差不多了。”
“好” 程岚应了，刚想再说什么，白翼突然跳起来，“药该烧开了，我得去看看。”看着他匆忙离开的样子，程岚竟有点惆怅，此处一别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