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听到屋外有动静，程岚低声问道。他的眼睛在夜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就和瞎子一样，适应了几天之后，简单的行动倒也无碍，而且对声音格外敏感。
没有人回答，门却被推开了，程岚能感觉到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进来。那人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他心跳的节奏上，程岚失焦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均山星主，好久不见！”
这声音悦耳动听，在程岚耳中却犹如一道炸雷。他无法抑制地紧张起来，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转头看过去。
“你为何会来到此地？”
那人不答，径直走到桌子旁边，反问道：“星主的眼睛何时受了伤？”
听到她这样问，程岚已经知道她为何而来了，想到自己的行踪仍时时在她监视之下，不禁心中一叹，默然不语。
那人似是走近了些，程岚眼前倏地出现一缕微光。自从眼睛受伤以后，他晚上就不点灯了。那人点亮了油灯，那灯头也不过豆粒大，发出暗淡的光。那人就借着这点微光细细地打量他，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程岚半晌没有听到动静，刚想开口，就听见倒水的声音，随即面前晃过一缕微风，那人简洁强硬地说道：“喝了它。”
程岚一愣，此人以前言语举止随和，数日不见，竟变了个样子，难道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么？他看不见对方的样子，也不太想喝那杯水，那人见他不动便问道：“星主不接，是怕我做手脚么？”
程岚闻言只好抬手接过了茶杯。他位置拿捏的极准，完全不像双目近乎看不见的人，仰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程岚才道：“以你的本事，若想害我，又何必如此麻烦。”
那人却叹了口气，“我以为星主是信任我，才毫不犹豫地喝了这杯水，原来星主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程岚听了好似没什么反应，握着茶杯的手却紧了紧。
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清晰，虽然远处仍有些模糊，但近处却可看得七七八八了。这变化早在程岚的意料之中，他平静地抬起头，只见桌边的人一袭紫色衣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似喜似嗔。
程岚不禁叹道：“紫晶姑娘，在下又欠了你一份人情。”
“星主不必客气！此物不能根除你的伤，几日之后，必然还有反复。”
程岚听了倒是不在意，“如此已经很好了。”
此时意外相见，程岚也说不清是喜是忧，他心里本就有两个念头在争斗不休，一个希望紫晶离开，另一个却盼着见她，现在人就站在眼前，那般伤人的狠话他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避重就轻地问道：“姑娘今日是专程来送药的？”
紫晶不答，只是点点头。
程岚见她对自己神色疏离，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说道：“紫晶姑娘，那日我……”
他话未说完，就被紫晶截口打断，“旧事不用再提，星主日后如何打算？”
她不愿提起，心中还是介意的。程岚有点发堵，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回解星城。” 说出口了才发觉不妥，自己也有点想笑，每次都骗她说回解星城，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回去。
紫晶却没有质疑，反而问道：“星主如今双目不便，可愿带我同行？”
程岚吃了一惊，他没料到紫晶会提出同行的要求。那日话已说明，以紫晶的个性，应该不会再提。略一想，程岚便觉得紫晶是因为看到他双目受伤，才想留下来继续保护的，不由摇了摇头，“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寻常琐事，尚能料理，不必劳烦姑娘。”
紫晶闻言皱了皱眉，黯然说道：“星主何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说完之后就静静地站在桌边，黛眉微蹙，眼中波光点点，似是泪水盈盈，那神情伤心至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偏她又轻声问了一句，“你当真忍心赶我走？”
程岚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被这一问击碎了。他不知用了多大的气力，才把那轰然而出的动摇死死压住，不断提醒自己当日气走她的初衷，理智才渐渐回笼。
紫晶见他神色又变得冷淡如常，反而有些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逼问道：“何况星主心中也是有我的，不是吗？”
程岚霍然抬头，见她悲伤之下露出了愤恨之色，不自觉地退了一步，道：“紫晶姑娘，那日我已说明白，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是我强人所难，还是你自己勉强自己？” 紫晶禁不住冷笑，她一步一步走近，竟有些咄咄逼人。“你心里明明是想的，为什么不承认？”
程岚一步一步被她逼到墙边，已经退无可退，只好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她。谁知紫晶却抬手覆上他肩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讲究顺应本心么？你为何如此固执，就是不愿留下我呢？”
温热的气息里透着缕缕幽香，随着紫晶的话音飘散在程岚耳边，像柔丝一般缠缠绕绕，将人缚在其中。
程岚忽然弹开了紫晶的手，依旧侧着头不肯看她，只是冷冷地说道：“锦娘，你不要太过分！”
房门从里面骤然崩开，劲风裹挟着一个人影从屋里飞出来，跌落在地。程岚跟着走出来，脸色青白，紧抿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的手压在秋寒剑柄上，手背上青筋凸起，连指尖都泛了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压不住的怒气。
锦娘伏在地上，双目含泪，又是惊惧又是伤心地望着程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程岚往日对她虽然也冷冷清清，但像今天发这么大的火，将她直接扫地出门还是头一次。而今日最让她伤心的，是看见程岚心里居然有另外一个女人。锦娘一直以为程岚对她冷淡，对所有的女人也一样，可看他刚才的反应，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不同的。
紫晶和白千蕙等在墙头上正无所事事，突然看到这样一幕，都齐齐向院子里看过去。白千蕙油腔滑调地对紫晶道：“刚才这小狐狸不会真把均山星主轻薄了吧？不能啊，星主就算眼睛瞎了，她也打不过啊！”
紫晶完全不想理她，不过她也有些好奇，看程岚的样子，真是气极了，锦娘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不过是送个灵芝，居然让程岚那么有涵养的人动了真火？这小狐狸的作死能力真是一流！
只听程岚冷冷地道：“念你并无大恶，对我亦有赠药之恩，今日我不与你计较。日后若再敢用媚术害人，我定不饶你。”
媚术？！紫晶和白千蕙对视一眼，都心下了然。狐族的媚术天下闻名，她们能幻化成对方心底最渴求，最珍视的东西，近而迷惑人心，逐渐引诱控制对方。紫晶白天领教过锦娘的媚术，已经出神入化，以她的修为尚且有一瞬间的恍惚。
紫晶猜测锦娘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在媚术上有独到之处，她那时会招来天雷，并不是因为修为高，而是媚术太过招摇。不过她刚才到底幻化出了什么，惹得程岚如此生气？
紫晶正在猜测，就听锦娘哭诉道：“我原以为星主道心坚定，才会对我如此无情，方才知道你心中也有□□。我自问对你一片真心，不输任何人，你却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
程岚听了没有丝毫动容，垂眸看着锦娘，眼里也是无波无澜。“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要执迷不悟。” 说完转身就进屋去了。
锦娘脸上泪痕犹在，表情又是愤恨又是不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喜欢程岚，即使身份悬殊，也舍不得放弃。这次吴亚击杀程岚，简直是天赐良机，她冒着被追杀的风险相助，就是想慢慢增加好感，让自己在程岚心里能有些不同。可这个人对她却是无心的。锦娘愣了半晌，终于挣扎起来走了。
若不是遇上了白家兄妹，她今日也不会冒然使用媚术，自己法力低微，无力自保，如果能找到机会留在程岚身边，至少有个靠山，可是现在弄巧成拙，该怎么办呢？
紫晶见她走远了，便拉了白千蕙一下，同时向屋里一指，“你现在可以过去了。”
白千蕙却道：“小狐狸说程星主也有□□，你就不想知道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
紫晶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将她推了下去。白千蕙落在院中，回头冲紫晶笑笑，就闪身进去了。紫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不禁有些出神。
锦娘用媚术蛊惑人心，已经碰了程岚的底线。这次程岚顾念她相助的情分，没有计较，但锦娘若不知收敛，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偏，迟早会尝尝秋寒剑的滋味。想到此处，紫晶不禁记起自己当初挨的那一剑。她不过流了点血，痛一痛也就过去了，以锦娘的修为，恐怕小命休矣。
虽然这小狐狸心术不正，但没有大恶，对程岚更是真心实意，看到她在院中伤心欲绝的样子，紫晶没觉得痛快，反而有些兔死狐悲，都是被均山星主嫌弃，这一点她和锦娘倒是同命相连。
“喂，你呆呆地想什么呢？”没料到白千蕙这么快就回来了，紫晶不禁怀疑她根本没有诊治，只是转了一圈做做样子而已。
“他的眼睛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只是时间久了一点，需要慢慢调理才能将眼中毒血逐渐化解。我可以开个方子，助他尽快化去余毒。”
听白千蕙如此说，紫晶才放心。
“不过……,”白千蕙大喘气似地又接着说道：“这个方子用药凶险，必得有个仔细的人来料理，程星主现在眼睛不好使，自己肯定做不来，你说该怎么办呢？”
死丫头！说来说去还是要她出现在程岚面前。想到那日他说不想被大妖庇护，紫晶就心里一紧。
白千蕙见紫晶面色凝重，便笑道：“你可以变成白翼啊，两个大男人相处也方便些。”
紫晶道：“程岚人精似的，我身上的妖气他很熟悉，就算被聚彩珠压制也瞒不了多久。”
白千蕙笑意更浓，“紫晶，你忘了那个守尸阵了么？借那死人的灵气来用一用，他绝对不会发现。”
紫晶眼睛一亮，“你能做成？”
“你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