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岚酒也没去买，就匆忙赶回了客栈。

    他一推开房门，就看到紫晶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他的衣服。程岚一瞬间僵在当场，尴尬的无以复加，因为紫晶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中衣。程岚又惊又羞，脱口道：“你在做什么？”

    紫晶似乎被他这一声吓着了，脸色有些发白，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说道：“我，我做了两碟小菜。你还没回来，我见你衣裳磨破了，就想帮你补一补。”

    程岚扫了一眼桌上的碟子，还有床上已经叠好的外衣以及紫晶手里的……中衣，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这情景太像一对小夫妻的家常，偏紫晶的样子还那么自然，就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从刚才的震惊中渐渐缓过来，程岚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紫晶过于亲密的行为，反而唤醒了程岚的理智。

    不该陪她玩这种把戏，这一日的虚幻什么都不是，反而会让痴念更深，自己当断不断，是因为留恋么？明知不能继续下去，还贪图一时的欢愉，真是该死。

    程岚一边恼恨自己的意志不坚，一边忍不住去想紫晶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她到底想干什么？重温旧梦么，她就是这样给那个人做饭补衣服的么！虽然不能和她在一起，但仍控制不住地嫉妒，程岚此刻无法再自欺欺人，他就是在嫉妒。

    他站在门口，斗争了良久之后才开口。因为用力压制着情绪，声音都有些嘶哑，“我不是那个人。”

    紫晶一直小心地在等程岚反应，突然听到这句话，她拿针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程岚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开了一个头，事情好像就变得容易了，剩下的话仿佛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蹦，唯恐慢了一步，就被程岚满腔的妒火烧着。

    “紫晶姑娘，自从那日遇到千秋老祖，你就一直找借口留在我身边，不是因为受伤，也不是因为白先生，你是怕我会有危险，想保护我吧？我虽然长得像你的旧识，可不过是皮相，我终究不是那个人，也不想因此而得你的照拂。”

    程岚看着紫晶苍白的脸，狠下心来说道：“我虽然修为不高，却不想托庇于……一个大妖！”

    紫晶狠狠震了一下，这句话比秋寒剑还要锋利，能刺透人心。程岚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重话，就是初见时刺那一剑，也未曾失了风度。此时一声大妖，却清晰地划出了两人的界限，也触动了她心里最难安放的一个结。紫晶浑身都颤抖起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拂过程岚的衣服，尚未剪断的针线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紫晶站起身看着程岚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是我思虑不周，整日跟着你，若是让人知道均山星主与个妖怪在一起，连你的名声都要毁了。”

    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你已兑现了当初的承诺，从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了。”

    紫晶说完就走了出去，没有再看程岚一眼。

    人走了好一会儿，程岚才从木然的状态中缓过来，他只是眼珠动了动，看了一眼桌上的布包，然后才慢慢走过去，用手轻轻按了一下，一颗心立时缩成了一团。

    紫晶把那对耳环留下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程岚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到此时才点上灯。桌上的小菜早已凉透，他什么都不想吃，借着灯光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衣服，领子上磨损的地方已经补好，针脚十分细致，形成了好看的纹理。他一边抚摸着，一边禁不住回想自己说过的话，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一想到紫晶当时的神色，他就十分难受。还是伤到她了，自己果然是不会说话，都不能好好地散了。

    紫晶有一颗侠义心肠，做了那么多善事，对他那么好，是人是妖有什么关系呢？可就是因为她太美好了，经历过太多，不应该再去承受苦难。她应该回东海去，以她的修为就算不能成仙，做个与世无争的妖也不错。那是最好的方式，留在人间，没有出路，自己根本不能保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走。

    当晚程岚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和白日里一样的情景。紫晶坐在床边，正在缝补他的衣裳，不同的是，看到他推门而入，紫晶抬头笑着说：“夫君，你回来了。”

    梦里的程岚没有觉得惊讶，只感到心头暖暖的，他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轻声道：“嗯，我回来了。”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程岚醒来后抬起手臂抵在额头上，微微遮住了眼睛。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回忆着昨晚的梦，梦里的情景渐渐变得不再清晰，只剩几个断断续续的画面。

    曾经有人说过，有时心受伤了，也不会有感觉，但梦境会如实地反应出来，自己的心到底伤在了哪个地方。

    程岚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感情也能像梦境一样自己消散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心痛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紫晶如约去同白千蕙汇合。

    白千蕙一见到紫晶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紫晶被问的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不在意地说道：“我昨日练习了一个高阶术法，略有失手，受了点伤。”

    白千蕙闻言伸出手，去搭紫晶的手腕，“让我看看。”

    紫晶不让她诊脉，把手藏到身侧，淡淡地说：“没什么事，休养几天就好了。”

    白千蕙也不勉强，撇撇嘴道：“你修为那么高了，何必没事为难自己？”

    紫晶道：“修行没有止境，只要想做总是能更进一层的，何况我这点道行，又算得了什么！”她顿了一下，转而问道：“白先生，我们往哪儿走啊？”

    白千蕙抬手一指，“东边”

    紫晶闻言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就随她往东边去了。程岚是朝西走的，白千蕙引她向东走，就离程岚越来越远了。

    白千蕙仿佛打定主意要带紫晶看遍这人间风物，直接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座城池，这里的繁华程度远非池安城可比。

    白千蕙出手阔绰，吃穿住行一律都是最好的。紫晶见她拿出来的都是真金白银，猜想这些都是她的行医所得。身为一个妖，入世入得这么彻底，十分难得，而她开设死人馆，也算救人济世了，只不过此人脾气古怪，嘴上又不饶人，才会不招人喜欢。若是好好教导，当是一个能造福生灵的妖中圣手。

    想到此处，紫晶有意问道：“千蕙，你为什么开死人馆？”

    白千蕙认真想了想，才答道：“我自幼喜欢医道，精研多年总要找人练练手，见的病症多了，医术才能长进的快。所以我才出山开医馆，只收别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每遇到一个棘手的，又把他治好了，我就说不出的快活。”

    “不过此事毕竟动了凡人命数有损修为，于是我就设下了若干个抵御的阵法，让那些求医的人去走阵，以此来减轻反噬。那些凡人不懂术法，每个人又只完成了阵法的一部分，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我为人古怪，总提匪夷所思的要求，我也懒得理，索性不见面。”

    紫晶听了点头道：“难怪池安城里的人都叫你白先生，他们定然以为你是个男子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治好了那么多人一定会有福报。与此相比，那点反噬算不了什么。”

    白千蕙十分诧异地看着她，“你想什么呢？我是因为喜欢医道才去给人治病的，把人救活了，不过是顺带的结果，至于那人是生是死，我才不关心呢。”

    她这是把病人当练手的工具了！

    紫晶突然觉得自己过于天真，把此女想得太好了。白千蕙那针尖大的心眼里怕是放不下古道热肠。这世上总有人天赋异禀，只是埋头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知不觉间就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白千蕙若是怀有一颗济世的心，大概会成为一代名医吧，真是可惜了。

    那位名医苗子这几日没心思治病救人，而是拉着紫晶在城里花天酒地。这天中午两人进了一家酒楼，白千蕙对紫晶道：“这家的招牌--醉四宝，在城里是鼎鼎有名的。因为要提前一日开始准备，而且工序繁琐，每日只出几份，卖完就没得吃了，所以我今天特意带你来尝尝。”

    白千蕙边说边径直上了二楼，偌大的二楼只有六个雅间，每个独立成室，互不打扰。雅间外布置的极为精致，恍若一个大花园。紫晶扫了一圈，心想能到这里吃饭的人必是大富大贵，寻常人家可负担不起。

    白千蕙对楼梯边迎候的小厮报了个名字，那人随即殷勤地把她们引到一个雅间，里面两个人的碗筷杯盏都已经备好了。白千蕙示意那人退下，亲自给紫晶倒了杯茶，笑道：“你初来人间，可能还没见过这些贵人们过的日子，觉得如何？”

    紫晶：“不过吃饭而已，太过奢靡了些。”

    白千蕙：“这里只能算是稍微像点样子，哪就奢靡了，真正奢靡的地方你还没去呢。”

    紫晶摇摇头，道：“不去也罢，我修的是无为道，对这些没兴趣。”

    白千蕙撇撇嘴，“我觉得像凡人一样纵情享乐挺好，只要有银子，就能过得很快乐。”

    紫晶放下茶杯，对白千蕙说道：“你也未必就喜欢这些，何必故意这么说呢？”

    白千蕙动作一滞，抬眼看着紫晶。紫晶便道：“死人馆的布置简洁淡雅，你在里面深居简出，三年时间，池安城的百姓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可见你是个不喜热闹，偏爱简单素净的人，而且一个沉迷纵欲的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医术的。”

    白千蕙定定地看着紫晶，突然大笑起来，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紫晶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恰好这时有个侍女拉开门，端了几个小菜进来。门拉开的同时，外面的吵闹声也传了进来，在这幽静的二楼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