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阂

    虽然只过了一天,程岚再回到池安城府衙时,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一夕之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包括站在他身旁的这个人,现在想来都不太真实。

    看到程岚,早有人进去禀报。两人刚进了大门,就看到一个年轻的捕头跑了出来。紫晶认出是那日在街上引她去酒楼的那个人,此时穿上捕快的衣服,显得精神了不少,猛然间想起夺剑一事,略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不由往程岚身后挪了挪。

    严乔一脸欢喜地迎上来,对着程岚看了看,自顾自地说道:“均山星主?你是均山星主吧?你可回来了!这两天我一直不踏实,你因我失了宝剑,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这辈子都会愧疚的,……”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看来是憋得狠了。

    程岚刚想打断他,严乔一双眼睛又转到了紫晶身上,更加激动地说道:“紫晶姑娘,你也来了!太好了, 太好了!我一直担心把你诳了去,会出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那把剑是均山星主的,是白先生给我剑让我去等你的……”

    紫晶出于礼貌笑了笑,看来这个小捕头受的刺激不小,都语无伦次了,这些话不能进去以后慢慢说么。紫晶刚想安慰他几句,就见严乔突然直愣愣地盯着程岚的手,嘴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出来……

    “啊,啊,啊,是秋寒剑!这…….这是秋寒剑吧?我以为,我把剑弄丢了……, 这是怎么回事?均山星主,这把剑怎么回到你手上的?”

    程岚转头看向紫晶。

    紫晶两眼望天,装作没看见。

    那晚她离开死人馆,就先去找秋寒剑了。这把剑甚有灵气,她白日里又刚刚接触过,探知起来并不费劲。那时严乔刚走到府衙门口,紫晶隐去身形,就在他进门前把剑抢了过来。当时她急着去找程岚,也无暇理会严乔,只记得这人在她身后惊慌大叫的声音。

    这事办得不怎么光明磊落,看得出小严捕头这两天过得十分煎熬。紫晶只希望程岚有点良心,不要把她供出来。

    程岚温声对严乔道:“严捕头,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严乔一拍额头,“对,对,我都糊涂了,我们先进去。”

    就在这时,严公承从里面走了出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均山星主,这是从哪里回来?”

    “刚刚进城。”程岚看着严公承的神色不对,追问道:“城里可是有事发生?”

    严公承点头道:“昨夜死人馆出了状况,留守的弟兄听到里面一阵喧哗,似有打斗之声,随后就没有动静了。今早叫门,苗管家却说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也不肯放人进去。”

    程岚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人影一闪,紫晶已转身往外走去。程岚只得匆忙嘱咐了一句,随后追了出去。

    紫晶走得飞快,若不是在闹市,她早就飞过去了。她应该早些回来的,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打白先生的主意。

    “你为何如此心急?”

    紫晶一直想着死人馆的事,没注意程岚已经观察她好久了。她心中焦躁,脱口答道:“白先生若是有什么意外,我拿到秋寒的事就说不清了。”

    程岚一怔,停住了脚步。他本以为紫晶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才这么着急地往死人馆赶去,没想到她心中惦记的,是同白先生对证,洗脱自己的嫌疑。

    刚才严乔一激动,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堆话。程岚极聪明,已经大致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本以为白先生和吴亚沆瀣一气,设下圈套缴了他的剑,但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白先生拿了秋寒剑,却是去骗紫晶了。

    他的目的何在?他怎么知道紫晶会来池安城?他用秋寒诓骗紫晶做什么了?

    相比于死人馆发生了什么,程岚忽然很想知道,那天紫晶见到秋寒剑后都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拿到剑赶去树林的?自己是不是......又拖累她了?

    虽然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但直觉上程岚不相信紫晶会和千秋老祖有什么瓜葛。可是现在,紫晶如此急着找白先生对证,是觉得自己仍在怀疑她吗?在她以身相护,千里寻药之后,还不能相信她,自己的疑心病得有多重啊!在她眼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么?

    程岚倏地握紧了拳头,在宽大的袍袖遮盖下,什么也看不出来。紫晶感到程岚突然不动了,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一直若无其事地跟在程岚身边,却一直没忘记这个人是均山星主。

    他能凭一滴血迹推测出另有真凶,能波澜不惊地面对现出真身的自己,这副俊朗又熟悉的外表下,还藏着格外细致沉稳的心思。他虽然什么都不问,但秋寒剑的事不说清楚,又怎么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呢?

    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远地站着,却觉得彼此间好像隔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即使看起来融洽,也有过刹那间的心动,依旧改变不了异族对立的事实。紫晶很懊恼说漏了嘴,粉饰的太平虽然虚假,却能呈现出理想的样子,而无力改变的现实,总让人不敢直视。

    “走吧。”片刻之后,程岚从紫晶身边走过,平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看着那笔直挺拔的侧影,紫晶烦躁的心似乎平静了些,她也不急着赶路了,默默地跟在程岚身后。

    两人到了死人馆,看到大门紧闭,敲门也没有人应。程岚正想跃上墙头看个究竟,紫晶却突然手中发力,一下把门撞开了。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突然间涌出十来个人,各个手持兵刃,如临大敌地围着紫晶和程岚,为首的那个人正是苗季。

    苗管家看到是他们似乎有点意外,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紫晶,问道:“来人可是紫晶姑娘?”

    “正是,你们白先生呢?”

    苗管家先瞥了程岚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含糊道:“她受伤了,正在休养。”

    紫晶冷笑道:“被那只蜈蚣精打伤的?”

    苗管家大吃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随即又恨声说,“他打伤了我家先生,抢走了叩仙草。”

    这不是活该么?紫晶一想起那晚白先生的样子和她给自己下药的事,心里就有气。不过此人至关重要,也不能不管她,便道:“你带我去看看白先生。”

    苗管家犹豫了一下,看到紫晶和程岚一起出现,他摸不清两人是什么关系,但听先生提过,此人有很大的神通,现在的情况,或许还要借助她的力量才行。苗季权衡了一番,终于挥退了其他人,对紫晶道:“你随我来。”

    他们进到内厅,来到一幅布帘跟前。管家侧身让过紫晶,却一抬手将程岚挡住了,“此处是白先生的禁地,均山星主请留步。”

    程岚还没有说什么,紫晶已经转回来,“程星主如果不能进去,我也不进去了。”她站到程岚身边,说的斩钉截铁。

    苗管家瞪着眼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一甩袖子退到了一旁。

    两个人掀帘走进来,只见里面轻纱软帐,铜镜红妆,分明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只是屋里没有脂粉香,而是淡淡的药香。程岚一见这个景象,反而不便往前走了。

    紫晶却是三两步就走到了白先生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脉门。片刻之后对程岚说道:“程星主,她伤的不轻。”

    白先生长得秀丽温婉,只是平时盛气凌人,让人忽略了她的相貌。此时昏迷在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十足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紫晶暗想,谁让你与虎谋皮,自寻死路,就算是神医,这回也医不好自己了。她在心里将白先生数落了一番后,还是轻轻将她扶起,抬起一只手抵在她后背上。

    “你要给她疗伤?”程岚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紫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话里却带着寒意。

    紫晶看出程岚不高兴,解释道:“若不把她救过来,如何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她又提起此事,程岚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冷笑着说道:“白先生的话也未必可信。你不如省些力气自己讲吧。”

    紫晶感到又说错了,赶忙转换了话题,“你就不想知道她和千秋老祖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两只蜈蚣精去哪儿了?”

    “你真觉得她会知道么?”吴亚已出手将此人打伤,怎么会让她知道自己的行踪?紫晶分明是想救人,还要找这些借口。

    自从在路上说漏嘴之后,程岚的脾气就格外地差。紫晶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程星主,虽然白先生和千秋老祖勾结,实属咎由自取,但她并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骗走秋寒剑,也是想要寻我,况且那日她已经把剑还给了严捕头,我们也平安归来,如今她也得了教训,就帮她这一次吧。”

    程岚看着紫晶,好一阵没有说话。紫晶并不知道三年前吴亚在池安城做了什么,因而更容易原谅白先生的过错。虽然这个白先生在池安救治过很多人,但她和吴亚勾结,绝不是什么善类。

    但他没有什么资格要求紫晶,而且紫晶期待的目光,好言商量的态度都让他难以拒绝。程岚没再说什么,只看了紫晶一眼,用剑柄一挑帘子走了出去。

    紫晶就当他默许了,手中妖力涌出,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觉得白先生气息顺畅了。她起身把白先生放倒在床榻上,正观察她的脸色,就见白先生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美目光彩流转,牢牢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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