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看看天色已经大亮，快到同那翠鸟约定的时辰了，就对少女说：“我今日还有事情要做，等我办完回来，就同你去找那熊妖。”

    女孩连连点头，这时屋里传来声音,“阿真，阿真，你在吗？”

    婆婆醒了，女孩看了紫晶一眼。紫晶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屋里去。

    女孩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道：“姑娘，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紫晶”

    “紫晶……姐姐，谢谢你！”她灿然一笑，笑容格外动人。

    阿真回到屋里看见婆婆已经睁开眼睛，只是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婆婆，早啊！我倒杯水给你喝。”

    “阿真，我今天觉得好多了，一点都不憋闷了。”

    阿真端了水来，看婆婆喝下去，道：“婆婆你只要好好吃饭，安心睡觉，病很快就好了。”

    婆婆:“多亏你照顾，我才会好转。我还以为这次不行了。”

    阿真：“婆婆你又胡思乱想啦，这不是已经恢复了么”

    婆婆感激地看着她，“这些天辛苦你了，白天黑夜地照看我。昨夜又没睡好吧？来，你在我身边躺一会。”

    “我不困。婆婆，你今天要是有胃口，我去山里采些蘑菇和竹笋来，我们好好吃顿饭。”

    婆婆突然惊慌起来，“阿真别去！山里有妖怪，太危险了！”

    阿真的神色一暗，强笑着说：“婆婆，我不走远，就在附近，东边那片竹林里，出了很多嫩笋呢。”

    婆婆见拦不住她，反复叮嘱了一番，这才让她去了。

    家里穷，自从儿子死后，日子更是艰难。要不是阿真来了，自己早就死了。现在日常饮食都靠她从山里采摘，这孩子机灵又能干，总能找到一些不常见的山珍和药材，换成粮食银钱，她们两人倒也吃穿不愁。不过每次阿真离开她都很担心，要一直等到她回来才能踏实。以前自己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现在有阿真了，也许我们也该离开这里，去个更安全的地方。

    婆婆独自在屋里出神，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近。眼睛不好使的人，耳朵格外灵，她听出那脚步不是阿真，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住了，会是什么人？

    婆婆紧张起来，也不敢出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到来人已经走到门口了，正要张嘴大叫，就听到一个好听又温和的声音，“老人家，我路过此地，想要讨口水喝，不知方便么？”

    婆婆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去，这人说话文邹邹的，又有礼貌，不像是坏人。可惜婆婆看不到，她若是能看见，更不会疑心是坏人了。

    此人一身淡蓝色的长衫，背着一柄长剑。衣着虽然朴素，但人却是英姿挺拔，面容俊秀，看起来神采熠熠。

    来人正是均山星主程岚。

    程岚自从离开镇子以后，一路留心，暗中寻访紫晶的踪迹。他原本在追踪一个妖怪，这回虽然变成了两个，倒也不用额外费什么力气。到了这附近的镇上，听说此山中有妖怪出没，程岚就越加仔细地打听。镇子上有不少人都是当初住在山脚村子里的，把黑熊精作怪害人的事详尽地说了。虽然不是他寻访的目标，但听到此妖作恶多端，危害一方，他又岂能置之不理。

    于是程岚问清了路线，来到梳齿山下，看到沿途破败的景象和人们描述的相符，想来确有其事了。走了不久，就看到前面有间茅屋，在一片荒凉中格外打眼。程岚心中戒备，缓步走了进来，看到屋子里只有一个盲眼的老人。

    阿真去了约半个时辰，心里惦记着婆婆和除妖的事，就赶了回来，背着竹篓才进院子，就听见婆婆在屋里高兴地说：“是阿真回来了。阿真，你快来！”

    阿真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刚到门口，就停住了，突然一脸惊恐地看着屋里。有个陌生人端坐在婆婆身边，手边放着一把剑。那剑被黑布遮住了，但剑锋却隔着布透出来，让她不寒而栗。那人长得极是俊俏，可看过来的眼神却十分凌厉，冷冰冰地没有一丝波澜。

    阿真觉得周身发冷，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道：“婆婆，来客人了？”

    婆婆：“阿真，这位是程岚公子。他是位修仙的人，会降妖呢！”

    阿真的脸色更加苍白，听见婆婆转而对着那人说：“程公子，这就是阿真。”

    程岚没有说话，看着那女孩一边慢慢地往外退，一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程公子……，啊，婆婆，你们先说话，我去做饭。”然后扭头就逃走了。

    程岚随即站起身来，对婆婆说：“老人家，多谢款待。阿真姑娘已经平安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婆婆：“程公子，你吃些东西再走吧。”

    程岚：“好意心领了，我还要赶路，老人家多保重！”

    程岚拿着剑走出门，看到阿真站在院子里，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程岚径直往外走去，阿真心领神会，默默地跟在后面。待走得离屋子远了，程岚停下脚步，转身对阿真说，“你留在那老人身边，是何用意？”

    阿真把自己和婆婆之间的因由说了一遍，最后恳求道：“程公子，我真的只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从没有害过人，你放过我吧。”

    程岚刚才同老婆婆闲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与阿真所说的相符，而且那位老人不明真相，对阿真十分依赖。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念你事出有因，数月来更是悉心照料，今日我不为难你。不过人妖殊途，你不该长久待在她身边，还是尽快为她寻个安身之处，然后自行离去吧。”

    阿真迟疑了一下，终是没再说什么，点点头，黯然应了。

    程岚感觉阿真并没有恶意。这个女孩的妖气中即没有戾气，也没有血腥，而老人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在婆婆眼中，阿真是个善良，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始终都没有怀疑过阿真的来历和目的，自己也没有必要说破，给这女孩留一点余地，让她自行解决，才是最好的方式。

    如果从前的自己也能这么想，该多好！

    当年的自己一直待在解星城，从小耳闻目染，偏执地认为这世间非黑即白，凡事都有是非对错。这些妖魔鬼怪都是祸害，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他修习道法，就是要斩尽邪魔，保这世间清平。可第一次试剑的时候，他动摇了，一直笃信的东西，也许并不全是对的。

    他因此走出了解星城，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跌跌撞撞，行走数年，经历的人和事多了，他渐渐明白是非曲直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不是所有的妖都该死，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保护。

    当年他错了，有些错是无法挽回的。他一生坦坦荡荡，唯有想到那件事，会觉得心中不安，生出一股愧疚萦绕在心头。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对阿真他便多留了几分余地。

    程岚收敛心神，往梳齿山深处走去，他没忘记自己是来除妖的。这山间道路曲折，因为近来罕有人行走，路上已经长出了很多荒草，但程岚能感觉到，越往山里走，阴气越重，但要想找到那个黑熊精的巢穴，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程岚抬手捏了一个诀，正要念咒文，突然看到袖口上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印记，闪烁几下就消失不见了。程岚面色一变，立即转身往回走。

    方才在茅屋里，他陪婆婆说话，知道老人有离开此地的打算。程岚看她孤苦无依，就留下了一锭银子，无论是置地还是谋生，都够她好好活下去了。

    程岚出身解星城，自不必为银钱烦恼，但他自幼朴素，心思都放在了修行上，对身外之物不怎么在意，身上的钱财多是这么散出去的。当时他觉得这个阿真来路不明，山中也不安全，就在银子上留了个记号。如果有邪气碰触，他这里就会显现出印记。

    程岚心知出了事，要马上赶回去。他见此处树木茂密，御剑只能去到空中，反而先暴露了自己，数个念头飞快闪过，程岚的行动也不比脑子慢多少，几个起落，身影已经在道路尽头消失不见了。

    院中一片狼籍，似是有人打了一场，婆婆正倚在门框上低低的哭泣。程岚见老人无恙，松了一口气，赶忙上前去搀扶。婆婆一反应出是程岚回来了，立时又放声大哭起来。

    “程公子，阿真被妖怪抓走了，这可怎么好哇，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

    “老人家，你先起来。这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到镇上去。”

    婆婆愣了愣，随即哭道：“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程公子，你别管我这个老婆子了，先去救阿真，先救她啊！”

    程岚安抚道：“阿真暂时不会有事的。”

    婆婆脸上现出绝望的神情，“她一个小姑娘，落在妖怪手里，八成是活不了了。阿真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老人家，阿真姑娘她……”程岚见婆婆如此伤心，又不便说出阿真是妖怪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

    “她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亲人啊！”婆婆顺着程岚的话哭喊起来。

    “亲人？” 程岚怔了一下，现在他对妖的态度虽然缓和了些，但还是难以适应一个人称一个妖怪为亲人。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俯身将婆婆扶起，安慰道：“老人家，我这就去找阿真，你先回屋里等我消息。”

    追踪阿真的踪迹并不难，以他多年的经验，轻易就能看出山路上遗留的痕迹，看起来阿真是被几个妖怪带走的。

    程岚沿着留下的痕迹，一路向大山深处走去，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少了。程岚仔细观察，在路边发现了一块干橘皮。

    这橘皮突兀地出现在那，和四周的野草很不协调。婆婆的屋檐下也晒着橘皮，和这个相似，果然，他往前走不远又找到一块。

    这是阿真偷偷留下的标记，这小姑娘挺机灵，可她又怎么知道会有人找来呢？

    那橘皮的确是阿真偷偷留下的。她在院子里挣扎抵抗了一会，眼见无望，就在被带走之前偷偷抓了把打翻在地的橘皮。阿真沿途留下记号，并非猜到程岚会去而复返，那是为紫晶留的。

    那位神仙般的小姐姐，是她最后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