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拾遗

    今日的旬雁城也很太平。

    完成了检视的连驭雪从城门口的守军处慰问完,走向每日下值都去的凉粉摊。

    “老伯,一碗。”他把钱放下,自顾自地找了个干净的空位坐下来,开始整理今天衣服上粘的柳絮。

    “公子,你要的凉粉。”怪哉,送凉粉的是一只白净的纤细手臂。连驭雪猛地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个裹着头巾的姑娘,穿着朴素,脸上还扑着灶灰。

    连驭雪无声叹了一口气:又来了,今年这是第几个来着,如果宁观在这里又要大做文章了。他正在心里算数,没留意自己其实一直在盯着对方走神,姑娘的脸逐渐开始灰里透红,张嘴准备说话。

    “多谢姑娘。”他回过神来,“看样子何四姐的做媒手艺又精进了,这回制造的偶遇比从前大有进步。”说着又礼貌地指一指她手腕上戴的一串银镯子,“只是姑娘演的不精。”

    他端起碗慢条斯理喝了一口,眼见那姑娘的脸又开始红里透灰,才开口说下半句,“谢老伯这儿可请不起这么有钱的帮佣。”

    话说完,姑娘的脸色已如霜打的小白菜,勉强对他行了个礼,“是我唐突了,连公子慢用。”

    姑娘走后连驭雪也没再多留,回身向谢老伯打了个招呼,背着剑往家走。宁观最近在忙着给自己准备娶侧妃的排场,不大出来溜达,每次跟在身边鬼鬼祟祟的媒婆眼线少了一打,至少回家路上不会再被天上的花盆和地上的兔子拦住脚步。

    宁观和李同曦大婚之后其实并没有失去多少桃花,这次成亲却有奇效,实则是因为他那位侧妃的名头太可怕了:杀人如麻、形容可怖、眼利如刀锋、心小如针眼的北国公主将军。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形容具体如何连驭雪不太清楚,但可怕大抵是谈不上的——在折金山驻军的时候,曾见过她一面来着。

    那时宁观把和谈书一递,就日日缩在大帐中下棋读书,那个骑白马的小将士来叫阵的事情,先报在了连驭雪案头。小将士戴着张铁面具,只露个嘴巴,也没穿全套铠甲,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银色胸背甲,让连驭雪一眼就看出他身上那套衣服的领口不太自然,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

    都不用太动脑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先不用理。”他这样对来报的卫兵说道,“两三日她自然就回去了。”

    这回他却误判了——不但没走,反而骂得更狠了,每天站岗的卫兵们脸都变成一张窗户纸,稍微捅一捅就会绷不住。

    连驭雪进大帐暗示完宁观,趁他去更衣的工夫,偷偷嘟囔了一句,“脾气是挺暴的。”

    他站在暗处看了一阵二人打斗,英昌公主的身手果然不俗,枪法潇洒爽快,如流风回雪。只可惜是女子,力量上到底差些,宁观同她相持几十个来回,她便见出有些后力不足,可见平时擅长的是以快打快的路数。

    回到帐中,宁观问起他对这位公主的印象如何,连驭雪点点头,“与殿下针尖对麦芒。”

    宁观嗤笑,“你想说的怕是‘王八看绿豆’吧。”

    “无妨,我喜欢。”宁观神采飞扬,“阿雪,我只信任你,来日四合国送亲,你来做使者吧。”

    回忆完与这位公主的匆匆一面,连驭雪已经迈进了自己的院子,红露与红苕正在指挥几个小厮洒扫浇花,一派欣欣向荣,井然有序。每年开春,连府都要放出一批到了年龄的家仆,让他们脱籍出去成家立业,自然也就要采买些新人入府,连驭雪换完衣服去用晚饭,母亲正在堂中与大管家宾叔商议今年的配额。

    “阿雪,你那院子里过几日就空了,这次让宾管家给你也选几个丫头吧。”见他进来,母亲向他招手。连驭雪有些诧异,“红露和红苕也到年龄了?”这是他开蒙时就在府里的两个起居婢女,只知道比他大些年岁,没成想也已经二十七了。

    宾叔点点头,又向屏风边的侍女颔首示意传晚饭,“少爷如今可不能只有起居婢女了,在朝中做了官,书房也得派人看紧些。”连驭雪对这些事兴趣缺缺,“那宾叔替我安排吧,各选两个就够了。”

    宁观这个亲成得出乎意料地顺利,英昌公主没哭没闹,四合国来的人吃过了酒席,与皇帝陛下走了个会晤的过场,浩浩荡荡地就回去了,完全没有半点不体面的情节。

    连驭雪送走使团,好容易从一团乱麻似的杂务里喘口气,宫里头那件事却发作了——陛下重病,林皇后密诏宁观进宫侍疾。临走之前,宁观在宫城门口停下马车与他见了一面,将二皇子府的府兵令牌交到他手里:“如若不成,万望瓦全。”

    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如果两位母亲谋划的这件事暴露,林皇后会立时在宫中自裁以保林氏一族,而连驭雪的母亲与太子妃李同曦就由连驭雪即刻送出边境,改名换姓永不回百色。如今这瓦里又多了一片,郑七鸾。

    他拿着令牌在能俯瞰到中央大道的群玉楼内找了一间客房,观望了十日,终于等到熟悉的马车驶来,转身往府邸后门走去。

    宁观下了车,看见站在街对面阴影处的连驭雪,避开宫里随行的大嬷嬷朝他走来。十日磋磨使他形容憔悴,眼神却明亮,接过连驭雪手中的令牌,低声笑:“阿雪,这回可真是双喜临门。”

    “我即位以后,立刻封你做禁卫军统领。”他还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喜欢找人拉钩。连驭雪笑了笑,伸出手去,“好。”

    宁观即位这天夜里,连驭雪久违地做梦了,梦里是儿时在金翠宫初见宁观的那个冬日,雪很大,他站在台阶上,望着庭院中被母亲牵着手走过来的小男孩,穿一件白狐斗篷,戴着浅灰色的抹额,鼻尖上歪着一颗痣。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林皇后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脸,还把手腕上一枚黄玉镯子送给了他。

    只是这次梦里那小男孩说的话却不一样,他走在连驭雪之前行了礼,漂亮的眼睛里带一点茫然无措,“阿雪,你喜欢住在宫里吗?”

    连驭雪惊醒,穿起衣服爬上屋顶,往皇宫的方向看去。新皇即位,今夜宫中各殿顶上是彻夜点灯的,连家离宫城很近,站在高处便能看见起伏的灯火如星如萤,显得喜气又热闹。

    明日天一亮,便是盛裕一年了,这个国家会有一副全新的气象。

    从明日起,那个“阿雪”就永远不能再成为“阿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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