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真心

    窗外飘进来几滴雨,落在脸上有点凉,趴在书案上的李同曦终于醒来了。

    身上已经盖着柔软的绒毯,应当是秋容拿来的,从小她就一直这样,从不会劝李同曦“不要做”。小时候她从连太傅家装病逃学,去瓷窑做学徒,糊得满头草木灰,秋容等在后门,从马车里拿出干净衣服给她换,再装作刚刚放学一般绕到前门回家。就像今天,天气这么冷了,她也只是拿来毯子,不会像母亲一般非要把她叫醒。

    “什么时辰了?”李同曦坐起来,打着哈欠问。

    “刚到未时。”秋容把她从蒲团上扶起来,蹲下给她揉着麻痹的膝盖,“今日是谨贵妃娘娘的生辰,晚上陛下在群玉楼设了宴,娘娘要穿哪件?”

    李同曦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往内殿挪去,“宫外的话,就穿陛下前几日送来的梅花绒袄吧,再带件厚斗篷,夜里冷。”

    谨贵妃郑七鸾,四合国的英昌公主,实在是个很不一样的人。

    李同曦第一次见她,便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明明在外传说是个性格泼辣大方的嫡出公主,她却十分不爱与人打交道。李同曦其实是想同她做朋友的,毕竟宁观的宫里也没有几个人,而比起夫妻,她与宁观更多的是盟友,弑君的盟友。

    谨贵妃却是不同的——她的衣襟上有宁观亲自画的山茶。

    转眼进宫也有大半年了,这位公主却愈发没有架子起来,许多事亲力亲为,常在锦鲤池边带着满宫里的女婢一起玩闹,乞巧那日她听宁观的安排去瞻影轩走动,未进门便听见院子里嘻嘻哈哈乐作一团的声音。

    这声音是让人心动的。李同曦站住脚,对秋容说:“本宫想去换身衣服再来。”

    秋容没问为什么,领着步辇又走回嘉成宫,替她找出一身嫁人前去茶馆听书的荷绿纱裙换上,又松了盘发,在花瓶里摘了一朵茉莉花。

    这回她是走着去的,在瞻影轩投了针,又一同和她们拜了神,直到月上梢头,才动身回嘉成宫。夜里宁观过来了,梳洗之后坐在她身边,沉吟片刻开口道:“同曦,你觉得谨贵妃怎么样?”

    她心里微微一惊,若无其事地篦头发,“臣妾觉得谨贵妃比刚来的时候,自在多了。”

    宁观似乎有话要说,又停住了,吹了灯拍拍床,“那就好。过来睡吧,孤今天累了。”

    黑暗里,李同曦翻了个身,突然想起郑七鸾今天盯着她耳坠的眼神。

    “听闻娘娘少时爱赏瓷,如今还替宫外的铺子验玩吗?”

    她为何问这个呢。

    第二日傍晚,李同曦热得吃不下饭,便叫宫人抬了个冰鉴,往御花园里乘凉。刚走到假山后,又想起昨日郑七鸾问的话。

    她看着眼前这座可以攀爬的巨大假山,翻过去便是宁观新修的飞绝亭。

    “不用跟了,本宫从这里爬过去,你们走大道吧。”她摇着绢扇,提起裙摆上了山。

    还没等她跨过山顶,脚下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是郑七鸾身边的绿橙与青桃。说不上来为什么,李同曦突然停住了脚步蹲下来。

    主仆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不太清晰,只隐约听得出是在讨论要给四合国写信的事情,最后郑七鸾叹了一口气,“……保住你我二人的性命先吧。”

    什么?李同曦眉头一凝。

    她思索的这些时间里,脚下的人已经走远了,李同曦这才从假山上一步步走下去。

    秋容已经在飞绝亭里等她,手里递给她一盏冰过的酸梅汤,“娘娘怎么了?”李同曦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又勾手让秋容凑到身边来,“本宫有件事要问你,瞻影轩近来可有什么异样吗?”不料秋容没有立即摇头,反而提起一个新问题:“娘娘,不觉得谨贵妃娘娘昨日有些奇怪吗?”

    李同曦怔住,是了,这便是昨日她在瞻影轩时一直在意的问题,被宁观给打乱了。

    昨日乞巧的种种活动,这位谨贵妃做得太熟练了,连拜神时的结福手势都很连贯,像是练过许多个乞巧节似的。可是李同曦在瓷商铺子里混迹时,爱讲风物的那位货商妻子曾提起过,四合国的乞巧节是不拜神的,民间有些百姓受通商的影响或许会做个样子,但也只是简单的磕头而已。

    百色宫里的人或许教过她,但一两日间应不至于学得如此自然。

    她果真有问题吗?李同曦喝了一口酸梅汤,回忆起过去大半年的种种迹象来。

    不细想并不觉得,这位公主属实有些太不拘小节了些:她会做许多小吃,宴席上不用侍从取菜,也不避讳蒜蓉一类味重的食物,甚至对许多珍奇物件并不认识。过去李同曦以为这些只是因为英昌公主喜驻边关,不爱宫中奢靡,可她忘记了,就算是宁观这种二十年后才恢复身份的“狸猫太子”,习惯也同普通人天差地别。

    无论再亲民的公主,也是生长在王室、一颗珍珠一匹锦缎堆出来的公主。

    公主不可能钟情茅草屋。

    假山事件过了不久,李同曦开始不动声色地提高了同瞻影轩接触的频率,甚至借着改善小厨房的名义,叫食理司送去了两个女婢做眼线。

    三个月过去,也未能抓到一丝一毫——绿橙与青桃把寝殿看得密不透风,只要谨贵妃不出门,除了他们二人同吉云以外,就没有人能进殿。

    “娘娘不能告诉吉云吗?”秋容这样问过她,不知怎么的,李同曦下意识地就拒绝了,她并不想让宁观知道这件事。

    还不是时候。她暗忖。

    九月十五日例行的各司总务上表,巡理司的折子里提及廊山行宫的桂花开得很好,温泉也收拾得干净,李同曦计上心头,晚上便同宁观说要请谨贵妃一同去赏花。

    宁观不过想了一个眨眼,便同意了,“你多带她走动一下,看看风景也好。”

    临行前的晚上,她对谨贵妃言笑晏晏:“妹妹此番便少带些人,本宫也只带秋容去,我们排场小些,一辆马车足矣。”谨贵妃不假思索,当即把青桃等人都安置回去了,只带绿橙随行。

    “命秋林、秋榆骑快马,今夜出发去行宫。”送走谨贵妃,李同曦脸色一变。

    在廊山行宫的第一日是入林喂鹿,行宫里提前准备好了骑装供用。谨贵妃换装出来,抬手束发时带动衣襟,一枚玉坠子从领口里滑出来。

    “咦,妹妹随身还带着这么好看的玉坠。”李同曦笑着说,“本宫瞧那菩萨背面雕的是海棠花吧,是在旬雁城里买的?”谨贵妃也冲她笑笑,“是,娘娘好眼力,当年第一次进城时买的。”说完便神色如常地收了进去。

    第三日安排的是温泉池药浴,前来服侍更衣的行宫女婢均按照规矩蒙着纱巾,接过了秋容与绿橙递过来的衣物首饰,转身走了。

    李同曦靠在石壁上,朝谨贵妃推去了一壶兑了糊涂酿的甜酒。

    回到嘉成宫时已经是傍晚,李同曦松了头发靠在榻上昏昏欲睡,秋容从寝殿外进来,回身关紧了门。

    “娘娘,秋榆已经回来了。”她张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枚青玉坠。

    李同曦接过来翻看了两遍,没什么特别,只是旬雁城中常见的玉坠子而已,正要放弃,余光却在菩萨的莲花座下发现一个小小的字。

    她命秋容取来最亮的烛火凑到眼前。

    是一个“英”字。但没有人会用封号刻玉坠。

    李同曦半身的睡意,轰然醒了。

    群玉楼的宴席如往常一样做得精妙绝伦,怪道宁观与连驭雪总爱来此处聚头。李同曦在回程的马车上慢慢啜饮着一杯醒酒茶,抬眼看向窗外。

    宫门已在近前。

    上步辇之前,她转头看向谨贵妃,“本宫今日其实给妹妹准备了生辰礼,临走前却忘了拿,不知妹妹可有兴致去取?”谨贵妃脸上透着红晕,一身桃红色袄裙更衬得肌肤胜雪,“好,妾陪娘娘去。”

    秋容引路,把两副步辇都带到了嘉成宫。

    李同曦走在前面,往寝殿里一步三回头,“妹妹进来说话吧。”

    “是本宫的表兄在南海边寻得一颗极亮的夜明珠,秋容,关窗。”她背对着谨贵妃。

    等到秋容把最后一扇窗户也关严实,殿中已经昏暗得看不清脸色。

    “娘娘,夜明珠在哪儿?”

    李同曦转过身,注视着眼前的谨贵妃,嘴角浮起笑意来:“你不是英昌公主。”

    秋容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从盒子里捧出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幽幽的白光照应下,她举起手中小小的“英”字玉佩晃了一晃。

    “回答我,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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