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进了华阳殿,一股清幽的香气缓缓飘来。

    皇后慕舒绿最是喜爱梅花,因此整个华阳殿栽满了此花,甫一进门,宛若置身一片世外桃源般的梅林,朱红的大门一关,外面的诸多纷纷扰扰皆与此间无关似的。

    明德帝缓步穿过庭院,慕皇后已从殿内迎了出来。

    “陛下万安。”

    慕舒绿今日穿一袭玉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梳成饱满生动的朝云近香髻,发间只一支碧玉簪凤钗,周身装饰素洁雅致,再看她肤白胜雪,容色更是秀美绝伦,一双眼睛似泉水般明净澄澈,只是眉目间有些清清冷冷的。

    人都说岁月无情催人老,然而上天却格外的偏爱她,年华似水匆匆而过,几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一举一动,一抬头一转眸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上京第一美人。

    看着她,明德帝总会产生一种时光并未流逝,而有些人也并未失去的错觉。

    他虚托住她的手臂将人扶起,温声道:“免礼,朕今日有些事耽搁了,让皇后久等了。”

    慕皇后并不问是什么事耽搁了,只清淡淡的道:“陛下言重了,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臣妾不过略等了一会儿,不碍事的。”

    说罢,吩咐底下人布膳,引着明德帝进了殿中的用膳的偏厅。

    明德帝显见的是有心事,浮皮潦草的吃了几口之后,便放下碗箸,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

    慕皇后见状,心里已是猜到了七八分,便也放下筷子,轻声问道:“陛下可是有事想要同臣妾说。”

    明德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昨日你母亲寿宴上的事情,想必皇后已经知道了吧?”

    他虽未明说,慕皇后却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并不隐瞒避讳,坦然道:“是,只是这么些年,类似的消息也听了不少,也不知这次有几分是真。”

    明德帝又沉默了一会儿,命陈林海将卷轴拿来,递给她:“皇后打开瞧瞧。”

    慕皇后接过,慢慢展开,面上逐渐露出讶异的神色,她细细的看了看那幅画像,而后转向明德帝:“陛下,这就是那名少年?”

    明德帝微微颔首:“皇后觉得如何?”

    慕皇后迟疑道:“单看画像,跟绾妹妹确有几分相似。”

    “朕已经将与安的接风宴改为今日,到时候与安会带他过来,皇后帮着朕一起瞧瞧。”

    “是。”

    明德帝偏头望向窗外的梅花,忽然低声喃喃道:“说起来,那孩子出生后的几个月,朕还没有皇后抱的多,真是愧怍人父。”

    慕皇后闻言垂下眼睛,默默将画像卷起,没有说话。

    少顷,宫女菱儿端了一个红木托盘进来,托盘之上是一个盛满了药汁的白玉碗盏。

    慕皇后一手接过药碗,一手执银匙搅了搅,吹一吹,待到温热,递到对面:“陛下,该吃药了。”

    明德帝转回眼,摇摇头:“不吃了,近日天暖,朕已经好多了,夜里也没有再咳,把药停了吧。”

    慕皇后本不是多言的性子,只是想起太医院院判周兴的殷殷叮嘱,只得苦口婆心的劝道:“陛下忘了?去年就是,天刚暖和,陛下就不再吃药了,结果身子未好全,清明时又受了寒,再次引发咳疾,继而缠绵病榻一月有余,将太医院和满朝文武吓了个半死,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要保重龙体才是。”

    明德帝听她一反常态说了这许多的话,叹口气:“周兴来找过你了?”

    慕皇后微微点头:“是,周大人说若是臣妾没能劝住您,他就去紫宸殿门前长跪不起,直到陛下肯吃药为止。”

    明德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周兴那个老滑头的话你也信。”

    慕皇后秀美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意:“周大人一心为了陛下龙体安康着想,臣妾岂有不信之理。”

    明德帝轻轻哼了一声,似乎不太赞成她说的话,却也没有再言语。

    ***

    云南王世子的接风宴安排在宫中专门用来宴饮的蓬莱宫。

    蓬莱宫内亭台楼阁遍布,回廊曲折,假山嶙峋,流水潺潺,风景很好,如今正值春日,庭院中更有百花盛开,芬芳馥郁。

    到了晚间,宫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丝竹之音袅袅。

    前来赴宴的除了朝中四品以上的大臣和皇室宗亲之外,还有各官眷命妇,随着皇上和皇后的位置各自分席而坐,再按照身份品级,自前向后依次递去。

    明德帝早早便在皇后的陪同下过来了,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世子祁与安和嘉和郡主祁与宁兄妹俩进宫,却不见那画中的少年。

    他压下心中情绪,挥手将两兄妹招至跟前,待两人行礼完毕,先是询问了云南王夫妇的近况,接着温言慰劳两个孩子千里迢迢一路来京的辛苦,最后才问道:“怎么不见救过你和与宁的那位裴衍裴公子?”

    祁与安躬身解释道:“回禀陛下,裴衍昨日受了伤......”

    话还未说完,明德帝便忍不住打断道:“好好的,如何受了伤?”

    祁与安一怔,偷偷瞄向自己左侧宴席中的一名身穿海棠色襦裙的姑娘。

    虞卿瑶今日是随着父亲和哥哥们过来的,比着世子和郡主早一些入席,因皇后娘娘特许,便和慕念桐一起坐在离主座不远的位置。

    刚才她已经听到了祁与安和皇上的对话,正在心中腹诽,自己昨天晚上打的那一掌,因事发突然,人又在空中,也就发挥出了三四成力而已......就算退几步讲,真是十成十的力打出去了,可她又不像斯然哥哥那般武功高强,哪就至于打的人伤重至此了?

    简直就是敲竹杠嘛!

    此时看祁与安望过来,便冲他微微一笑,笑容纯真灿烂,无辜至极。

    祁与安却是额角一跳,转回眼,含糊道:“回陛下,昨日回府时,恰巧遇着受惊的马匹,裴衍......一时不妨,就受了伤。”

    明德帝忙又问:“伤的重吗?可有请太医去瞧?”

    祁与安道:“大夫已经看过了,伤的倒是不重,只是不巧又染了风寒,裴衍担心将病气带入宫中,损及陛下龙体,因此斗胆没有过来。”

    明德帝略放下心,再问:“你和与宁可有被那惊了的马伤着?”

    “多谢陛下关怀,与安和妹妹无碍。”

    明德帝颔首,徐徐说道:“没伤着就好,你和与宁许久不曾回京,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韫儿,若是有韫儿解决不了的,不必有所顾忌,只管进宫找朕就是,你父亲是为了南境安稳才没能陪你们一起回来,朕知道,他之所以敢让你们两个孩子独自回京,是信任朕,朕绝不会辜负了他的这份信任,定要护你们周全。”

    祁俢韫就坐在明德帝左手边的位置,闻言自席中站起,清声道:“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祁与安心中动容:“是,与安和妹妹多谢陛下隆恩,也谢过太子殿下。”

    另一侧宴席中的虞卿瑶看着温润如玉的世子,又转头看看皇后身边活泼可爱的郡主,最后看向长身而立的祁俢韫,心中默默道,一定可以的,这次一定可以的。

    明德帝这厢又笑着说道:“另外,朕此番招你们回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你和与宁的婚事。”他边说边转过头道,“皇后也要帮着多多留意,一定要为这两个孩子寻一门合适的好亲事。”

    祁与安听了这话还算镇静,倒是祁与宁不知想起了什么,或者说想起了谁......偷偷红了耳朵尖。

    慕皇后眼明心亮,立时看出了端倪,轻轻拍了拍祁与宁的手,颔首应道:“是,臣妾记下了。”

    提到世子和郡主的婚事,席上众人面上都是笑呵呵的恭维,心中却唯恐避之不及,若是能够选择,这满京城的高门世家,只怕没有一家愿意和云南王结亲的。

    虽说现在瞧着云南王是圣眷正隆,君臣关系和谐,可云南王毕竟是手握十几万大军的藩王,这路远迢迢,天长日久的,不论是君还是臣,人心易变呐.....

    一个不慎,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祸。

    ......

    筵席过半的时候,虞卿瑶抬眼看见东宫侍卫首领陈淼走到祁俢韫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她猜着多半是跟昨天晚上的那匹马有关,那马惊的也挺奇怪的,虞卿瑶心里一直记着,等陈淼退下后,她就瞅准时机朝着祁俢韫一通疯狂眨眼睛。

    祁俢韫:“......”

    虽然未置一词,但他懂她的意思,略顿了顿,微微颔首,随即起身离席。

    虞卿瑶即刻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庭院的小径上,路旁石灯朦胧,花香四溢,筵席的喧哗之声渐渐小了。

    待行至雨花亭处,祁俢韫停了下来,转身:“想问什么?”

    虞卿瑶巡睃四周,上前拉住祁俢韫的胳膊,把人拽进了亭子里:“斯然哥哥,陈淼刚刚是不是来回禀昨天晚上的事情?”

    祁俢韫垂眸,看了看搭握在胳膊上的那只纤细莹白的手,低声道:“嗯。”

    虞卿瑶看着他:“查到什么了?”

    祁俢韫抬眼,缓声道:“昨日那匹马乃是宣王府的,只不过,据府中下人所说,那马早在十日前突然发狂跑了出去,从那之后就不见了,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府里人更是一概不知。”

    “宣王府?”虞卿瑶略一沉吟,想起什么,又问,“宣王爷现下人在京城吗?”

    祁俢韫颔首:“在,前两日刚回。”

    果然,虞卿瑶记得前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在一次进宫的时候偶然见过到宣王,按说在宫中见到一位王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这位,却非比寻常。

    宣王祁昱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两人不睦已久,早不是什么秘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具体原因不知,私底下传的比较多的说法是因为皇位,盖因两人皆是先太后所出,且祁昱是嫡长子,本朝虽无立嫡立长的定规,可祁昱不论是文才武功,还是品性相貌,样样皆是上乘,于情于理也都该是他承继大统才是,但不知为何,最后是弟弟登上了皇位。

    多年来,不知是主动还是被迫,祁昱不问朝政,不问世事,只如闲云野鹤般满天下的游山玩水,在京时日不多,自打六年前太后驾崩后,更是极少回京,甚至连皇宫都未曾再进过。

    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忽然回来了,再加之昨晚的事情,未免也太巧了,不仅巧,还很刻意。

    到底是有人蓄意引导转移视线?还是灯下黑......

    祁俢韫看她陷入沉思,秀眉微蹙,便曲起手指在她额心轻轻一敲:“在想什么?”

    虞卿瑶惊而回神,摸摸额头,一面转眼瞧着四周的动静,一面凑近了低声道:“我在想,是不是有人要害世子和小郡主。”

    她几乎快要靠在面前人的怀里,一股区别于院中花香的清甜香气自鼻端徐徐飘进肺腑......

    祁俢韫身体先是一僵,然后略往后倾了倾:“为何这么想?”

    虞卿瑶眼神一直在四周游走,没有看他,因此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又因为觉得所说之事重大,人又往前追了追。

    “昨天晚上那匹马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八成就是冲着世子和郡主去的,也许有人想挑拨圣上和云南王的关系,知道云南王爱子如命,若是世子和郡主在京城出了事,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祁俢韫刚好比她高了一头,她这么追过来的时候,发上的丝带被夜风扬起,轻轻拂过他的下巴和脖颈,所过之处,皮肤一阵轻微的颤栗。

    他侧过头,忍耐道:“嗯,有些道理。”

    虞卿瑶仍旧是毫无所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暗戳戳的提示:“还有那个裴衍,也是可疑的很,斯然哥哥你有没有留意到,从他昨日出现在慕老太君的寿宴上开始,很多人包括圣上,都格外的在意他。”

    话音落下,却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

    她这才仰头看向身侧的人,抬眼的刹那冷不丁撞上一双清冽沉静的眸子。

    好近......近到能在如银的月色下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与此同时,方才被她忽略掉的冷霏白的香气也如潮水一般,在鼻尖汹涌漫开。

    虞卿瑶不由得怔住,过了片刻,她惊觉是自己凑的太过,忙后退了一步。

    祁俢韫终于开口,低声道:“嗯,留意到了。”

    留意到你比任何人都要更早也更加的在意他。

    虞卿瑶压下适才乍然加速的心跳,接着说:“这么多人在意他,绝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定然有其他的原因,他的出现只怕也不是偶然。”

    祁俢韫神色微动:“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啊?”虞卿瑶一愣,不由自主就跟着他的思绪走了,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喜欢裴衍了,但也并没有否认这一客观事实,“嗯,还行。”

    祁俢韫默然,他知道卿瑶打小就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包括人也一样。

    儿时起,她每次进宫都会往东宫来,开始还有些怯怯的,双手扒着门框,自门外探着小脑袋,眨着大眼睛,偷偷往里瞧,初时他以为她是来找虞子颂的,还觉得她很黏这个哥哥。

    有一次,虞子颂听了他如此说,不禁莞尔道:“她哪里是喜欢黏着我,她分明是喜欢黏着殿下你。”

    祁俢韫很是不解:“怎么会是我?”

    别人都怕他的,怎会有人想要粘着他?

    虞子颂笑着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这个妹妹啊,最是喜欢长得漂亮......好看的人,以前她确实是喜欢粘着我,不过嘛,自从见过殿下之后,早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祁俢韫听了讶然,他原本是不在乎皮囊如何的,但是那时,他却第一次觉得,生有一副好相貌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至于裴衍......

    虽然很不情愿,可也不得不承认,裴衍的样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好,而且与他的好很不相同。

    他和卿瑶一起长大,时常见面,任他再好看,她怕是也已经看惯了,而裴衍那张鲜艳的面孔应当会带给她更大的新奇感。

    思及此,祁俢韫心里不由自主弥漫出一阵紧张与慌乱。

    “斯然哥哥?”虞卿瑶从未见他像这般失神过,小声提醒道,“筵席快散了,我们回去吧。”

    祁俢韫敛神,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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