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宋青枝更懵逼的是井观书肆掌柜的。

    本以为小册子一出就能平息前段时间的流言蜚语，哪晓得弄巧成拙，这次会试竟还真有一个叫“贾焕”的学子，其生平经历与那小册子中的“贾幻”有七八分相似。

    而且此人在一千多名学子中声名不显，非常普通，也不是大家看好的夺魁人选，若非这个小册子火爆，都没几人识得他，倒是应验了“黑马”二字。

    这也让流言甚嚣尘上，不少人甚至暗戳戳地揣测这届会试有问题。

    完全没达到辟谣的效果嘛。

    所以哪怕井观书肆因为小册子赚了不少钱，掌柜的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苦兮兮地立在书肆东家方涵面前：“公子，都是小人的错，售卖小册子前，小人应该核查一下考生信息的。”

    若早知道真有这么一个叫贾焕的考生，他说什么都不会卖这小册子。

    “核查？你一个书肆掌柜上哪儿核查考生信息？”方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会试由礼部主持，考生信息都在礼部，试卷弥封、眷录、校对，抄录后再交由考官阅卷，这些都是机密。

    哪个环节都不是一个小小书肆掌柜能够插手的。

    掌柜的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小人糊涂，不过眼下这情况该如何是好？”

    方涵支着下巴，目光幽深：“你可清楚写册子那人的来历？”

    掌柜的摇头，苦涩道：“是小人失职，当初只以为是一本普通的话本，对方不愿透露姓名，小人便没多问。不过小人观其言行，手头应该比较紧，很缺钱。”

    “此事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是有人知道了会试结果泄密，要么是那姓贾的自导自演了这出戏码。”方涵沉思片刻，继续道，“会试兹事体大，各项保密措施做得极为严谨，便是阅卷考官目前也不知考生成绩，能泄密者屈指可数，而且莫不是朝中重臣。”

    掌柜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公子所言极是，这些大人都是人精，也不缺十吊钱，又怎会做这种出风头的事给自己招来祸端。”

    这样的官员要搞钱不要太容易，但凡他们稍稍漏点口风，就有一大堆人悄悄上赶着给他们送钱，又何必闹得满城风雨，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要知道，最近这些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最难受的就是礼部和考官们。哪怕陛下还没问罪，他们都已经夹起尾巴做人了。

    方涵也这么觉得。贾焕此人半生不得志，性子有些尖锐执拗，愤世嫉俗的，为了出名搞这么一出戏码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那名卖手稿的书童，还有这届考官也要查一查。

    他道：“此事你不用管了，我亲自去会会那贾焕。”

    掌柜的点头：“公子，小人打听到，这届学子准备后日去西山踏青游玩，贾焕也应邀在列。”

    “那我也去，我也不白去，书肆再拿出二十本精品书籍作为此次西山踏青的彩头。”方涵笑道。

    掌柜连忙说：“他们肯定很欢迎公子，小人这就差人送信过去。”

    “嗯，书肆这边你盯着，若是那书童再过来，派人跟着他，查清楚他的底细。”方涵最后又下了一道命令。

    ***

    阳春三月，春光烂漫，草长莺飞，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出城后，宋宝枝就跟出了笼的小鸟一样，掀起车帘四处张望，看到什么都惊叹：“三妹妹，你瞧外面好漂亮，好多花，真好看。”

    宋青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春回大地，原野宛如一张无边无际的绿毯，中间点缀着红的、白的、黄的……小花，美不胜收。

    马车走了一会儿，碧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苍翠小山矗立在前方。山势不高，山峰藏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仿若一个薄纱遮面的妙龄女郎。

    山脚下，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缓缓流淌，泉水淙淙，青山绿水，相得益彰。

    马车缓缓停下，宋向嘉下马掀起帘子，搀扶两个妹妹下车，又细心叮嘱道：“今天人多，一会儿别乱跑。”

    宋宝枝嘟囔着嘴：“知道了，大哥，你好啰嗦啊。”

    她下了马车就抬头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新鲜。

    宋青枝默默站在后面。

    今日她穿了一件青绿色的丝质罩衣，款式保守，颜色暗沉，比不得宋宝枝身上的桃红撒花烟罗裙飘逸夺目。

    这套新衣是大夫人昨天让人送来的，估摸着是怕她抢了宋宝枝的风头，又怕她穿太差丢了宋家的颜面，所以弄了这样一套看着过得去，但却一点都不出挑的衣服过来。

    只是宋青枝性子沉稳娴静，这套衣服倒是跟她的性格很是相称，尤其是站在咋咋呼呼的宋宝枝身边，姐妹二人，一静一动，动静相宜，宛如幽兰与牡丹，各有其美，很是引人瞩目。

    宋向嘉这才意识到，那个沉默瘦弱的堂妹已经长成了一个内秀的大姑娘，兴许第一眼不若二妹夺目，但她的五官秀丽，越看越耐看。

    带着如此美丽又风格迥异的两个妹妹，宋向嘉一时觉得压力有点大，他正想多嘱咐几句，斜对面有人叫他过去。

    他只得过去说了两句话又回来，这才带着宋青枝二人去女眷汇合的地方——观雨亭。

    走到亭前，他低声交代：“今天井观书肆的少东家方公子也会来，你们小心些，别冲撞了他，最后离他远点。”

    宋青枝心里咯噔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低声问道：“大哥，你此前没听说吗？”

    宋向嘉摇头：“没有，听说昨日临时决定的。”

    宋青枝直觉对方恐怕是奔着贾焕来的，毕竟贾焕这事太离奇了。

    宋宝枝则对另一个问题更感兴趣：“大哥，为什么要离他远点，他是坏人吗？”

    宋向嘉咳了一声，不好跟两个未出阁的妹妹细说，只模糊道：“他名声不大好，偏生又长大得好看，好人家的女儿还是莫要跟他有瓜葛，免得坏了名声。”

    宋青枝二人懂了，估计这个方公子私生活不检点，有点放浪形骸。

    果然进了观雨亭，里面也很多姑娘都在议论方公子。

    姑娘们有些害羞，声音极小，有个还用团扇遮面：“听说上次方公子为了醉花楼的女子一掷千金，还与东平伯家的三公子打了起来。”

    有不知情的忙问：“真的？这方公子什么来头啊？”

    那姑娘掩嘴低语：“他是吏部尚书邱大人的外甥。”

    大家恍然，东平伯已经没落，只等东平伯一死，爵位也就到头了，哪比得上简在帝心的邱尚书。

    宋青枝一面高兴自己抱了一条大腿，一面又担心待会儿被这位方公子看到。

    方公子没见过他，但他身边万一跟着书肆的人呢？若是认出她来，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宋青枝立马改变了策略，决定今天还是别去见那贾焕了，就当出来长长见识，顺便听听这些姑娘们八卦。

    果然，她们这些人家里都有父兄参加这次会试，因此知道的消息比较多，宋青枝听到了不少消息。

    只是聊着聊着，忽然有姑娘兴奋地说：“来了，来了……”

    这声音一落，本还在八卦的姑娘们立即坐直了身体，端庄地看向道路尽头。

    宋青枝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几十个气质绝伦的书生从林荫道上走来，上方榆钱随风扬起，飘飘洒洒散落在他们的头顶、肩上，有种飘逸出尘的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什么时候美色都有极强的杀伤力。

    姑娘们都看直了眼，有些腼腆的还拿团扇挡住脸，只露出两只水润好奇的眼睛。

    宋青枝也随大流，跟旁边的映萱借了一把团扇挡住脸，这才向众学子望去。

    因为离得比较远，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其中两人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其一是个白衣男子，手里拿着一把装逼的折扇，姿态闲适风流，估摸着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方公子。

    他旁边那人年纪要大一些，体态有点臃肿，应该就是那位巧合到家的贾焕。

    普通，平凡，年纪大，外貌都跟她写的八九不离十。

    宋青枝无语了，她是真没见过这个人，也是随便一编的。

    旁边的姑娘证实了她的猜测：“方公子旁边穿青衣的就是贾公子，果然跟话本里的一模一样呢。”

    “我觉得还是方公子更好看。”

    另一个不服气：“方公子红颜知己满天下，还是贾公子这种历经磨难，仍旧不屈服命运的学子更令人钦佩。”

    “我倒是觉得后面那个穿灰色圆领绣祥云的公子看起来更钟灵毓秀。”

    “丽丽芳心大动了啊，快让你爹去榜下捉婿。”

    “让你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

    少女们七嘴八舌，打打闹闹。

    那边学子们也登上了停靠在岸边的一艘红色大船。

    大船轻轻一荡，破开水面，掀起一圈圈迤逦的涟漪，然后悠悠地飘向远处，充满了诗意。

    直到船只看不见了，姑娘们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

    知慕少艾，姑娘们看到这么多出众的学子难免心动，但又不好提，只能绕到相关的话题上，最后不可避免地提起最近热门的小册子。

    “我的话本是大哥送的，大哥后来还派人特意再去买了一本，得亏去得早，现在井观书肆的珍藏版都买不到了。”

    “我也有，放家里忘带来了，我觉得比《镜花缘》好看。”

    “是啊，就是太短了，不到半天就看完了，贾幻高中后呢，怎么就没了呢，我还想看他衣锦还乡，打那些曾经欺负过他们母子的人的脸呢。”

    ……

    看来哪个时代打脸逆袭都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被人当面吹捧自己随意编造的瓜，宋青枝觉得有点囧。

    旁边的映萱见她低着头有些不自在的样子，还以为她没看过这本小册子，融不进去她们的话题呢，于是将自己的小册子递给了宋青枝：“青枝，咱们一起看吧，我也很喜欢，想再看一遍。”

    宋青枝尴尬得差点扣出三室一厅，又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只能心不在焉地翻开本子，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然后拉着映萱说：“咱们去外面转转，透透气吧。”

    映萱性子温和腼腆，也不习惯这样嘈杂的环境，便点了点头。

    两人出去转了一圈，倒是没发生遇到落单书生这样狗血的事。

    等她们回来时，姑娘们还在议论小册子，发散性的思维都能写一百本同人了。宋青枝这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她编的瓜是真的火了，如果出续集，销量翻番不是问题，书肆那边肯定也会给她提价。

    如果想要蹭热度，那她得抓紧了。

    思虑间，船已经开了回来，学子们陆陆续续从上面下来，但人却少了一半。

    下船后，大家三三俩俩地道别离开。

    宋向嘉带了两个友人过来接宋青枝她们：“二妹妹，三妹妹，回家了。”

    宋青枝和宋宝枝连忙带着丫鬟出去。

    宋向嘉则顺势介绍了一下他的两个友人。

    他只说了名讳，没提二人的出身背景，但宋青枝看出来了，左侧那个叫赵极的年轻人应该是大夫人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只是他长相有点普通，个子不高，有点旁，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实在跟俊秀帅气沾不上边。宋宝枝应是不大满意，简单打过招呼后就拉着宋青枝的手不放，催促道：“大哥，五弟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宋向嘉只好跟二人道了别，护送两个妹妹上了马车，离开了西山。

    上了官道后，宋宝枝明显兴致不高，偏头倚在靠枕上不说话。

    她不开口，宋青枝只得掀起帘子向宋向嘉打听了：“大哥，我看好多人没回来啊。”

    宋向嘉解释道：“邱大人在西山有别院，方公子邀请大家去别院玩。”

    若不是带了两个妹妹，他也去了。

    宋青枝装作没听明白，又好奇地问：“我看见贾公子跟方公子走在一块儿，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大哥，他们都聊了什么啊？”

    今天贾焕和方公子是最惹人瞩目的存在。因此宋向嘉也不觉得奇怪，笑道：“就随便聊聊，方公子非常欣赏贾公子的才学，两人相谈甚欢，这次方公子主要是邀请贾公子。”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宋青枝觉得有些奇怪，方公子这样的浪荡公子哥会欣赏贾焕这样郁郁不得志，浑身长满了尖刺，苦大仇深的中年人？

    两人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别说还没放榜，贾焕考没考上不好说，即便他考中了进士，方公子也犯不着主动跟他交好。

    而且别人不清楚，方公子不知道话本子是怎么来的吗？

    宋青枝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子怪异的味道。

    想了想，她决定下个瓜还是卖给百花书肆吧，同时再换个马甲。

    最近《惊，这届会试魁首竟是他！》爆火后，跟风的话本子，小册子不少，她混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