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被人点破,钟毓回去的路上一直都没和岑鸢说话。

    至多就是在岑鸢给她说让她睡床自己打地铺的时候,才硬邦邦嘣了句“嗯”。

    岑鸢闻言,正弯腰给柳大娘收拾出来的炕上铺被褥的动作一顿,他回头看了一眼此刻正背对着坐在小桌旁的女人,神色莫名挂上些笑意。

    虽说他不知道真正的尚书家二小姐去了哪里,但眼下这位一路上跟着自己风餐露宿的女人并不是位愚笨之人。

    大婚当日,她用上一世从没有显露过的手艺补好了杨承宁的玉环,还知晓如何拿捏杨承宁不让他使绊子。

    即便她在马车上所说的身世与自己上一世了解到的分毫不差,可岑鸢还是能断定,这个敢无视皇帝的旨意,做出驾着马车拐了弯径直来岭山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女人......

    岑鸢又拿起柳大娘给自己的另一床棉被铺在地上。

    眼前却一闪而过方才在梧鹊街时钟毓的机智,眼底浮现起几分兴味。

    既然她不是前世那位胆小怕事的钟毓——

    那她会是谁呢?

    正后悔自己的意图暴露太快的钟毓,丝毫不知身后那个男人早已察觉到她不是原本的钟家二小姐。

    她坐在小桌边,手里还握着方才柳大娘见她回来之后手冰凉,塞给她的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

    想到素不相识的大娘待她如此之好,钟毓心里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

    虽然流放这一路上,岑鸢对自己也十分照顾,甚至在她染了风寒烧的不省人事之时,十分耐心地喂药喝汤......

    可那时候的钟毓哪有心情感动?

    从她在婚宴上醒来,她的脑海里就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断掉。

    因为她知道,要想活下去就必须避开原主经历过的所有事。

    天知道婚宴上她与杨公公对峙,撂下能补玉环的狠话之后,藏在宽袖下的手抖得有多厉害。

    就连玉环补好之后,脑袋里那根绷紧的弦也没有丝毫放松,因为她明白,即便自己好端端到了峮州,也还是会有丞相派来的杀手等着岑鸢与自己。

    所以她威胁杨公公不让他有机会使绊子,怕冷便一直裹着薄被,甚至在听闻官差再也不会出现之后决定无视圣旨来岭山......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活下去。

    直到确认自己熬过了风寒,也不用再去杀手遍布的峮州后,钟毓一直悬在半空中心才落回了实处。

    即便是抗旨不遵才捡来的命......

    钟毓看着自己身处的这间简陋但还算温暖的小屋。

    但那又何妨?

    看守的官差都要尸骨无存了,无人回京禀告,又有谁能知道他们二人没去峮州。

    即便丞相派去的杀手在峮州扑了空,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到他们的马车被山匪打劫了。

    如此一来,任谁都会觉得马车上的四人早已生死难料。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二人此刻会出现在岭山。

    这里天高路远,皇帝老儿的手伸不到这里的。

    钟毓将手里的红薯皮撕开,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心里泛起些甜滋滋。

    管他什么结党营私之罪,本来就是丞相为了拉太傅下马专程捏造的,诬陷了岑鸢罪名这才落到他身上的。

    说起来也算是她帮岑鸢逃过峮州死劫了。

    即便现在他们一分钱也没有,钟毓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烤红薯。

    这不是还有宋氏金铺闹鬼的事情嘛!

    想起柳大娘后来说的——

    如今宋氏金铺因为闹鬼的事情闭门停业将近半年,为了找到那个害死自己女儿的白眼狼,宋大金不惜重金悬赏那个男人的消息。

    不仅如此,为了请自家女儿安息,宋大金还到处寻来方士作法。可就算是日日作法,黄昏后还是会有人听到女人的哭声。

    钟毓忽然狡黠一笑。

    揭露小小一件装神弄鬼之事,对于她这位阅遍各大恐怖小说Top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先前听到柳大娘讲述的故事之后,她便意识到装神弄鬼之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逃跑的新郎官。

    所以何不借此机会揪出白眼狼,再请了宋小姐魂魄安息。

    解决了宋大金的两件大事,这样的大富人家一定不会亏待他们二人的。

    “钟毓你......”身后忽然响起岑鸢有些迟疑的声音,“床铺好了,可以歇息了。”

    “啊,”钟毓扭过头,一眼便看到炕边铺得整整齐齐的一床被褥。

    她三两下将手里还剩一点儿的烤红薯吃完,然后看着立在一旁的岑鸢轻声说了句“多谢。”

    直到熄了蜡烛躺进被窝里,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钟毓心中莫名还是涌现出一种不真实感。

    自己一个现代珠宝设计师,竟然真的穿书了。

    那工作室里的人若是寻不到她......

    一想到她那间刚成立起来没多久的工作室,钟毓便有些心痛,没忍住翻了个身。

    不过也还好,白捡了一位知书达理的太傅夫君。

    想到身后此刻正睡在地上的岑鸢,钟毓安慰自己。

    若是她能从宋大金那里租来铺子,然后重新拣起珠宝行当在这里开铺子赚钱,有位会记账的帮手也不错。

    想到这里,钟毓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若是重新捡起珠宝行当,那原材料应该去哪儿进呢?

    “你......”

    不等她继续想,黑暗中忽然响起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睡不着吗?”

    钟毓闻言,动作停了一瞬,然后默默停下正在拉被子的手。

    “没有,”她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否定,“我从小入睡就比较困难。”

    “现在睡意……”钟毓顿了顿,“已经酝酿一半了。”

    话音落下,两人相继无言,房中一片安静。

    奔波了这么久,该是沾到枕头就能立刻睡着的。

    可钟毓直挺挺躺在被窝里,眼睛睁得老大。

    不知为何,虽然她此刻脑袋很困,但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想翻身,又怕吵到岑鸢。

    钟毓只能微微偏头,借着窗外泻进来的月光看着此刻他们正睡觉的地方。

    屋子不大,是柳大娘带着妹妹与黑狗挤在了另一间屋子,专门给他们二人腾出来的。

    算上前屋后院一共也就两间房子,中间还夹了一小块空地作院子。

    而钟毓他们二人此刻就睡在后屋里。

    本来还担心到达峮州后,那波势必要取岑鸢性命的杀手要如何躲过。

    现在便全然不用担心了。

    钟毓视线慢慢移到窗户边,盯着月亮看了许久。

    直到睡意涌现,眼睛微微眯起半闭不闭。

    “你睡了吗?”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又响起。

    “还没……”钟毓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声音,她下意识地将头偏向声源地,囫囵回道,“我还没睡。”

    “其实,你本可以悔婚不嫁与我的。”岑鸢平躺在地上,眼底神色黑沉一片,声音却十分温和,“我顶着结党营私、大肆敛财的罪名,本就是人人唾弃的戴罪之身,即便你们钟家悔婚也不会落人口舌。”

    “这里天高皇帝远,你又有一手补玉的好手艺......”岑鸢回想起婚宴之上,那人卸下凤冠后埋首补玉的情景,心下微微一动。

    “若你不愿继续待在这里,写一封休夫书便可……”

    岑鸢慢慢说完后,等了许久都不见钟毓回应。

    他下意识地坐起来,然后扭头看向炕上睡着的人,却在看清那人面容之后住了嘴。

    只见她头微微歪向自己,呼吸已经变得十分绵长,此刻睡得正香。

    月光轻轻柔打在女子的脸上,衬得她睡颜恬静美好。

    岑鸢目光落在钟毓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黑夜之中,他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伸出手给钟毓掖了掖被角。

    然后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

    梧鹊街。

    “咚咚——”

    令牌磕在墙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十分突兀。

    岑鸢负手站在宋氏金铺的门口,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没过一会儿,三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

    “少主,”岑二垂首抱拳,低声道,“岑五岑四回京了。”

    “还有岑三......”他声音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那日被您勒青了脖子,今日便不肯来了。”

    岑鸢闻言淡淡“嗯”了一声,没有理会岑三不来的事情。

    他朝宋氏金浦的门口微微扬了扬下巴,意有所指地说道:“去查查这间铺子的主人——”

    “宋大金的来历。”

    “是。”见自家少主没有追究岑三的无理取闹,岑二暗自松了口气。

    岑鸢手里如先前那般把玩着令牌穗子,说话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丞相最近有什么动作?”

    “据京中探子所传暗报,丞相最近入宫十分频繁。”岑一沉声回道,“上朝时也总提及皇帝后宫与绵延子嗣的事。”

    “看着像是急着要把自家千金送入后宫。”

    “呵。”

    岑鸢垂眸看向手里的令牌穗子,闻言冷笑一声。

    “这才刚把我送走,便如此急着要往后宫里塞人了?”

    身后三人听见岑鸢如此说道,都垂头噤声不敢说话。

    “岑三既然不想来,那便让他将程风和魏广平送回去。”

    “顺带告诉宫里那位,人给他完好无损的送回去了,上朝的时候该怎么说......”岑鸢抬头看向宋氏金铺紧闭着的大门,面无表情地说完后面的话。

    “让他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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