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圣旨既已接过,那流放一事必然要越快越好。

    在杨公公的催促下,钟毓与岑鸢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坐上前往流放之地的马车,路上还随着两位看守官兵。

    上车后,钟毓便寻了一处角落,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已经闭上了眼的钟毓,岑鸢想说的话在喉间转了个圈又咽了回去。

    他沉沉的目光落在钟毓脸上,停好一会儿。正要收回目光,却在看到钟毓身上已经换上的单薄衣裳,岑鸢沉默着打开另一个小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缝着红色被面的小薄被,起身盖在了钟毓身上。

    “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钟毓感受到他的动作,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倾身凑近的男人。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身前还保持着给她盖被子姿势的岑鸢,再开口时语气已变得确定:“你有话想问我。”

    “你今日为何这样做?”岑鸢收回方才盖被子的手,后撤一步重新坐下来。

    他看着钟毓目光沉沉:“为何要威胁杨承宁?”

    “为了活命。”

    钟毓想到上马车前杨公公只有瞪她的那恶狠狠一眼,并没有像原著里那样叮嘱看守官兵不给吃给喝,就知道剧情已经不会按照原著那样发展了。

    “我知道今日与你成亲的本该是我姐姐,”钟毓脑海里闪过原著的片段,“而你也该是以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帝近臣身份来迎娶我姐姐。”

    话音刚落,钟毓就看到岑鸢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

    “太傅结党营私的真相是何我并不知道,我只知尚书钟家对你岑鸢有愧。”钟毓垂头将盖在身上的薄被裹紧,然后重新抬起头,“当然,钟家也愧对我。”

    一想到原身从一出生就被生母当作筹码,一次又一次地威胁着那位尚书父亲给她名分。以及她进了尚书府后,那段主母不待见姊妹瞧不起的水生火热的日子。

    又想到最后得知嫡女将要嫁给一个戴罪之身的臣子之后,尚书大人毅然决然将原主送去替嫁。

    钟毓心里就止不住地发寒。

    “你知道,我是钟家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唯一的作用就是给钟家大小姐挡灾。” 说话间钟毓眼神流转,突然看到了那个被岑鸢打开的小包袱里露出的大红喜服一角,她目光停顿片刻,复又重新看向岑鸢,“但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想要活下去。”

    钟毓忽然淡淡一笑:“所以我在逐出钟府和替嫁之间选择了——”。

    “嫁给你。”

    “我不怕死,”钟毓收了笑,眼里神色平静又冷清,“从我威胁杨承宁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了。”

    “但我更想活,所以我威胁了杨承宁。”

    这世上人人都知,想要活命的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更遑论威胁区区一个宣旨的太监。

    解释清楚后,钟毓没再管岑鸢,她微微仰头靠在马车壁上重新闭上眼睛。

    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钟毓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钟毓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她睁开眼正打算坐起来看看马车走到哪里了。

    却在下一刻,发现自己的脑袋正枕在一个肩膀上,而腰间正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环着。

    她的身上还盖着昨晚岑鸢拿出来的薄被,腰侧垫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取出来的小垫子。

    钟毓动作一滞,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开脑袋。

    但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因为环的太紧,没法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挪开,她只能放弃。

    钟毓微微转头想看看被自己枕了不知多久的岑鸢,却在看到他此时正靠在马车壁上偏头睡着后,心跳突然空了一瞬。

    不得不说,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太傅,容貌是真的极好。

    原著说他眉眼深色隽丽,鼻直而挺,唇红而不艳,整张脸好似浑然天赐,极为漂亮。

    可在钟毓看来,即便是此刻靠在不甚宽敞的马车里,穿着朴素到极致的布衣,也丝毫不掩他身上的光华气质。

    清晨的阳光虽不浓烈,但还是有几缕透过车帘映在了岑鸢脸上。

    随着马车的晃动,明明暗暗。

    看到岑鸢薄薄的眼皮上映着一道光,钟毓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他遮住。

    看着岑鸢的睡颜,钟毓忽然想起昨晚他身上穿着那件和自己一样的大红婚服……

    她出神地想,还是红色更衬他。

    “你在看什么?”

    岑鸢忽然睁开眼睛直直看向钟毓。

    钟毓一瞬间慌张,手忙脚乱地想离开岑鸢身边,却不料马车突然一个颠簸,钟毓猝不及防地被摔进了岑鸢怀里。

    下一秒,额角的剧痛一瞬间传来。

    ***

    大梁京城众人皆知,自打新帝登基后为笼络朝臣设下千秋宴,尚书府的大小姐钟鎏便对公子世无双的太傅岑鸢一见倾心。

    暂且不论大小姐钟鎏到底对这太傅有几分真心,仅是稀罕物件一趟也不停地往太傅府里送就叫人好一顿唏嘘。

    朝外因此事议论纷纷,朝内自然很快得了消息。

    因着新帝自幼由岑鸢教导,太傅的喜事自然喜闻乐见,于是没过多久便下了赐婚的圣旨。

    消息一出,朝内朝外无人不扼腕叹息。

    只因这太傅岑鸢少年有成,年仅十二便得先帝喜爱,钦点为太子的太傅。

    新帝如今十九,太傅也才正值二十有六的大好年纪。

    年少有为又是新帝近臣,试问京城哪家朝臣不想将自家的千金嫁与岑鸢。

    可大喜之后必有大悲,就在喜事将近之时,太傅岑鸢却被人举报结党营私,大肆敛财弃宗庙社稷不顾。

    此事一出,朝内一片哗然。

    不过朝中上下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岑鸢是被栽赃陷害的。

    可就在所有人等他自证清白的时候,新帝的一道圣旨却直接将他定了罪,而岑鸢却不为自己辩解丝毫。

    不到五日,这位曾经被所有人称赞的少年太傅便沦为了人人唾弃的罪臣。

    尚书家大小姐钟鎏,在岑鸢落入低谷后称病前往城外青山寺拜佛,而本该与岑鸢成亲的大小姐也变成了丝毫不受宠的尚书私生女钟毓。

    这桩本是京城大臣人人羡慕的婚事,就这样变成了罪臣与替嫁庶女的荒唐成亲。

    而昨日,便是钟家私生女与罪臣岑鸢的大婚之日。

    ……

    钟毓猝不及防和岑鸢撞了脑袋以后,便一言不发地坐远了。

    剧痛过后的脑袋十分清明,她便靠在马车壁上回忆起原著里的剧情来。

    直到她回忆到钟毓与岑鸢成亲那日,才终于舍得抬起头看一眼刚刚被自己狠狠撞过下巴的男人。

    岑鸢此时正靠着马车壁补觉,眼下一片青黑。

    钟毓很快便收回眼,重新垂下头继续回忆剧情。

    小说里钟毓和岑鸢成亲后,便被一道圣旨发配到了峮州。

    其实下旨的新帝本意并不是想将这位教导自己多年的太傅置于死地,所以他才会把原本的死罪改为贬谪流放。

    可犯事的是朝中重臣,结党营私又是如此大的罪名,新帝竟然在一切都未查清之时便下了旨。

    是相信辅佐自己登基的老师结党营私,出于情面不忍杀他才下旨让他远走高飞。

    还是认为这件事是贼人栽赃陷害,才会匆匆让岑鸢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又或者……

    是为维护那个贼人以防岑鸢查出真相?

    想到这里,钟毓微微眯起眼睛。

    当她刚看到与她同名同姓的炮灰感染风寒而死,就被工作室里的其他人剧透。

    得知这位惊才绝艳的太傅第五章刚到峮州寻了客栈,然后被杀手灭了口。钟毓十分痛心,而后便无比潦草地扒拉完所有章节,看到皇帝和皇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之后便意兴阑珊地关掉了小说。

    而此刻坐在流放马车上的钟毓无比后悔,后悔她根本没有仔细看后面的剧情。

    所以皇帝为什么要如此急匆匆下旨赶岑鸢走?

    钟毓想破了脑袋也没在回忆里的犄角旮旯找出原因。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眼下要紧的便是自己在流放途中感染风寒的事情。

    想到这里,钟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韩战,然后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冷么?”

    钟毓闻声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男人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马车壁上正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

    也不知看了多久。

    钟毓本想摇头否定,却在看到身上单薄无比的衣服后想到原主的风寒。

    只见她将原本左右摇晃的脑袋转了方向,然后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便看到岑鸢默不作声将手边团成一团的薄被递过来。

    钟毓接过之后盖在自己身上,然后有些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话音落下,钟毓就看到岑鸢挪开视线,看向晃晃悠悠往里透着风的马车帘。

    二人再无交流。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帘子被人从外面掀起,而后一个小包袱扔了进来。

    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响起:“这是今日的饭,二位慢慢吃吧。”

    看着被扔在马车里小桌上的干粮,钟毓闭了闭眼。

    她这是遭的什么苦什么孽啊?

    这梆梆硬的干粮咽下去,她便是没有像原著里感染风寒而死,也怕是会被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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