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结束后返程大巴上，他开完会后再次坐在了周绮汋身旁，接着问起她下午和行越员工起矛盾的事情，即使对姜擎心存不满，那个拜高踩低当着她面侮辱姜擎的人更让她义愤填膺。

    于是她告状一样把一切都和他说了，原本以为会得到他的共情，谁想男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至今都还记得他偏了偏头，隧道中时暗示亮的光影将他脸上无所谓的神情晕染得几乎刻进了她的脑海里，那里面包含着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骄傲和不屑。

    他自始至终都没将诋毁他的人放在眼里——“骂我的人多了，他算老几？”

    这一刻周绮汋第一次深刻认识了姜擎的另一面，他是一个桀骜到骨子里的人，然而这样的人却也难逃现实的强悍。

    姜家从若干年前突然开始式微，姜父姜母只能出国另寻出路，国内仅剩一家并不赚钱的酒店产业，在这样的情况下，姜擎回国后只能去别家公司任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果有自家门楣庇护，谁又愿意低头呢？

    从小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小公主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窥见了象牙塔外的一缕天光，带来的却是无奈，酸涩……和最致命却不易察觉的一丝怦然心动。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没有再见过彼此，甚至连擦肩而过的微弱联系也很少有

    ——那几段短暂匆匆的交汇像是一场绮丽的梦境，梦醒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真的发生过吗？

    奶奶查出身患绝症，堂嫂堂哥相继遭人诬陷，现实的痛击终于来临，她的象牙塔被击得粉碎。

    疲惫奔波的日子令人麻木，曾经阳光开朗的小女孩此时被生生逼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人，她把所有的风花雪月都抛在了脑后，以至于报告厅中他投来的每一瞥都被她或刻意或无意忽视掉了。

    接着老太太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她开始每天不眠不休地守在床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闭眼，脆弱的老人就抛下她离开了。

    日子真的很苦，很累，不只是身体，更是饱受摧残的心灵，她麻木地承受着一切。

    直到某天深夜，病房的门似乎被轻轻敲了一下，可过了半晌都没有人进来。

    她睁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走过去，打开门后四周空无一人，刚要关门，余光瞥到墙角放着一样东西。

    似乎有感应一般，她的心跟着快速跳了一下。蹲下身去，将盒子拿到膝上，打开包装后里面放着一颗颗包装朴素的巧克力。

    是她最爱吃的牌子。

    周绮汋鬼使神差地扒开了一颗，放到嘴里轻轻嚼了起来。哭中带甜的浓郁味道在齿间蔓延开来，似乎在轻声温柔地告诉她——

    你看，生活就是这样的，苦中带甜。

    麻木许久的心脏在一瞬间被击中，像是被撕掉一层伪装，她的泪再也憋不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终于不再逼着自己坚强，俯身半抱住自己的膝盖任凭情绪奔流。

    —

    雪又下起来了，周绮汋看着窗外片片掉落的雪花，回忆带来绵绵不绝的温暖余韵，让她嘴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

    老太太正靠在床头看书，捕捉到孙女正望着雪景，缓声开口:“你出去转一转吧。”

    在周绮汋询问的目光之中，她指指手上的书，笑着说:“我的书还没看完。”

    老太太深知周绮汋的孝顺，尽心尽力陪了她近两个月，她也不忍心让她一直这么憋着。

    周绮汋和护工交代好以后，围上围巾披上大衣走了出去。

    纽约的夜生活是繁华的，但是这家医院的地段不算中心，马路上只有几个匆匆赶路的行人。

    这更合了她的心意，周绮汋用用鞋子在雪地上踩出来一个又一个脚印，昏黄的路灯照在低凹处，像是将天上的月亮摘了下来，揉碎开来，一片一片贴在了雪地上。

    她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很久，一个人自娱自乐着，直到脚印开始被雪花逐渐覆盖，她终于看厌了脚下的月亮，打算抬头看看天上真正的月亮。

    月上中天，在飘荡的雪花中也依旧分外明亮，她就这么看啊看啊，直到仰起的脖子都酸了，才在雪花沾到睫毛上时，缓缓低下了头

    ——却在一半时戛然而止。

    在雪花的干扰下她的视线有些不清晰，但是不远处路灯下挺立的男人还是叫她的视线顿住了。

    她眨巴两下眼睛，想将他看清楚，却发现他在迈着步伐朝自己靠近——难以解释原因，那一瞬间周绮汋又产生了似曾相识的冲动——下意识想转身逃走，

    可

    和大巴上的情景一样，姜擎在她付诸行动之前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到足以由他掌握。

    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可黝黑的眼底却多了不容置疑的认真，漫天飘雪之中，在周绮汋愣怔的注视之下，他扬唇开口:“你还欠我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