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轮流转，后半程换成明宜沉默，孟怀冰知道她在担心，在忧虑什么，她刚才那句感叹里何尝没带着一丝羡慕——羡慕连周老太太这么偏执的人都改变了，可她的父亲还是那么固执。

    两人来明家之前事先只和郑岚与温樱通过信，因此当抵达门口以后，明宜按住孟怀冰要按门铃的手，满脸忧愁得问:“你说爸爸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吧？”

    天晓得她上次一声不吭回国得把他气成什么样子，明宜几乎能想象出来他拎着鸡毛掸子大骂自己白眼狼的样子。

    孟怀冰黑眸凝在她脸上，突然抬手将她的手拿过来，然后贴在自己的脸上，语气无比认真:“如果他生气了，你就打我一巴掌然后把我推出来”

    在明宜逐渐奇怪的目光之中，缓声继续说道:“这样至少你还能留下来。”

    明宜全部的忧虑都被他一下打破了，她忍不住笑起来，抽出被他抓着的手放在他另一边脸上:“打这边不可以吗？”

    她本来就在开玩笑，可他却无比认真地回答:“不可以，这边比较帅。”明宜简直要笑喷了，然而就在她逐渐放肆加大的笑声中，面前的门毫无预兆被打开。

    霎时秋风扫落叶，笑声戛然而止，空气一片寂静，门里门外的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半晌还是孟怀冰开口唤道:“爸。”明璟河瞪眼看着他们两个，过了两秒松开门:“进来吧。”语气和表情都猜不透喜怒。

    明宜早就羞成了个鹌鹑，从头红到了脚底——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当着明璟河的面这么放飞自我过，然而孟怀冰仍然不依不饶，凑到她耳边轻声揶揄:“还好，这下不用挨你的巴掌了。”

    然后喜提恼羞成怒的明宜一记狠掐。家里早就摆好了宴席，见人来了，老太太一把将两人拉过来，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边——活像母鸡护小鸡，连对面的明璟河也忍不住露出无语的表情，他又不是凶神恶煞的活阎王，至于防他防成这个样子。

    一顿饭吃的很是其乐融融，李怀声虽然是和郑岚一辈的长者，却一点没架子，很有老活宝的风范，一句话就能逗得满桌人露出笑颜。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饭毕明璟河立刻开口:“你们两个和我过来一下。”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在其他人鼓励的目光之中，明宜怀着忐忑的心情和孟怀冰走进了书房。

    “把门关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明宜只好依言照做。两人走到书桌前，明璟河沉默片刻才开口:“听说你们找出陷害老爷子的真凶了？”

    明宜点点头，心道不仅找到了，还让他们接受了应有的惩罚，但是因为从小被父亲教育不要居功自傲，她没有开口说出来。

    “做的不错。”谁想明璟河突然开口，出口的话是明宜从未从他口中听过的夸奖。

    然而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一向固执得不肯对孟怀冰露出好脸色的人，突然笑了笑:“也辛苦你了。”

    虽然表情有些僵硬，语气有些生涩，可还是能够让人感觉到里面蕴藏的真心。

    他是真的对孟怀冰心怀感激——但是他也没忘了这小子初次见面就对他口出狂言，放肆得快上天的样子，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毫不客气地朝孟怀冰吩咐:“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明宜:……她的老父亲真是让人感动不过三秒。

    而对于孟怀冰来说关系能缓解到这一步他已经感觉到很满意知足，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给明宜递了个你保重的眼神后，转身走了出去。

    徒留明宜一个人胆战心惊准备迎接疾风骤雨——一边忐忑一边在心里痛骂孟怀冰，你小子抛弃战友，今天晚上别妄想上我的床！

    她还没做好准备，前方的人骤然开口，语气无比冷肃，几乎让明宜打了个颤:“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回国了？”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明宜眼一闭心一横:“我……”刚辩解了一个字，骤然被明璟河洪亮的声音打断:“好，我知道了。”

    明宜:……她可啥还没说呢。

    难道现在解释都不听就想直接给她定死罪？果然下一秒声音响起:“你跪下。”

    明宜心里一声长叹，她就知道，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当下就要麻溜地跪下去，谁想明璟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爸给你认个错。”

    明宜心下一惊，一个不注意直接撤了力道，双膝“?”一声结结实实磕在了地板上。

    尖锐的疼痛变成了酸爽，直接逼出了眼泪。

    明璟河却没注意那么多，自顾自地酝酿开口:“我也知道自己从前对你太严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家是靠你爷爷被贵人挖掘才起来的，但是以你爷爷的性子，不爱讨好人，今天的贵人明天也许就成了仇人，再加上”他顿了下

    “再加上我被排挤，你要是想出息就只能靠你自己。”所以我才会对你严加要求，要你事事争锋。

    “现在看来是我做的太过了。”他起来踱了两步:“我听说了那小子的事儿，经历了那么多劫难还能走到今天……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以前是我看错他了。”

    “这三年来我不允许你进家门……是我太固执了。”他突然呵呵一笑:“人老了就变得死犟死犟的。”

    他停了话，却许久不见明宜接话，明璟河心下狐疑，偏头看见明宜正跪在地上垂着头。

    他抬脚走到她面前，刚想把人叫起来，女儿突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蓄满泪水的双眼。

    明璟河心里禁不住一软:“爸以前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要太感动。”

    明宜:爹，我这是疼的。

    疼归疼，明宜也是真感动，从明家出来以后抱着孟怀冰的胳膊泪眼朦胧了半晌。

    孟怀冰抬手给她轻轻擦泪，就听见小姑娘抽着鼻子说:“我们以后也多来美国好不好？”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才……才刚离开，我就开始想他们了……”

    孟怀冰赶紧停下脚步，在周围谴责的目光之中，忙不迭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哄着:“好好好，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来。”

    看她哭得令人心疼，又试探着提议:“要不现在就回去？”两人正站在华人社区外面的街道旁边，走回去也就五分钟的事儿。

    明宜听他这么说脸突然红了，也不哭了，嗫嚅着难为情:“不要，不是说好去看美术展嘛……”

    得，看来还是美术展更吸引人，孟怀冰揶揄着看她，明宜过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他故意套自己的话，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胸膛:“奸诈小人。”

    孟怀冰见她注意力已经被彻底转移，悠然地搂上女人的肩膀，伴着西斜的落日，踏着厚重银白的积雪顺着大路继续走去:“这叫足智多谋。”

    明宜到了大白眼:“你就会套路我。”孟怀冰一副受到夸奖的模样，“嗯哼”一声:“要不然怎么能追到你呢？”

    明宜知道他意有所指，纵观全局两人能走到今天确实得益于他一个接一个的套路，她秀眉一挑:“说起来你是不是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有贼心了？”

    孟怀冰听她这么问，脑海里浮现出那条昏暗的小巷，狼狈的自己和漂亮光鲜的她，还有那颗西柚味的糖……他也跟着挑挑眉，语气模棱两可:“也许吧。”

    明宜登时不满意了，瞪着眼睛追问:“什么叫也、许、吧？”两人再次停下脚步，孟怀冰双手扶上她的肩膀，微微拉进两人的距离，刻意压低的磁沉嗓音里带了几分诱惑:“也许的意思就是，如果我能回到那一天，也许对你就不止有贼心了。”

    也许他会鼓起勇气喊住她，在女孩儿惊讶的目光之中主动询问:“天很黑，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明宜被他认真的视线牢牢吸引住，这一瞬间连时间似乎都静止了，直到口袋里传来的铃声将暧昧的气氛打破，明宜别开眼，掏出手机后看到是姜擎发来的微信

    【周绮汋还在美国吗？可不可以把她的地址发给我。】这么正儿八经的语气倒是头一次见。

    孟怀冰本就对于这条打断两人的消息感到极度不满，一看是姜擎来的就更甚了，他的俊眉微微皱起来:“他找周绮汋问你做什么？”不会问本人？

    明宜哼笑一声，表情神秘莫测，把医院地址发过去后，转头朝孟怀冰摇摇手指:“你不懂……”

    他有什么不懂的？明宜轻啧两声，朝前走去:“咱们家周绮汋的春天要来喽。”

    这世界总有人圆满，总有人追逐，也总有人在坚持不懈地爱着，就像这余晖夕阳，即使今天消失了也不用沮丧，因为迟早会有属于你的那一束，只照耀在你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