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倏地宕机，吴漾表情空白数秒，随后勉强扯出个笑。
她缓慢开口，“你听到了？”
迟疑少时，谈珞珞诚实地点了点头。
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去办公室拿回点心，没料到会意外听见个墙角。
眼睫耷落，难以表明的尴尬与愧疚几乎要淹没她，双唇张合良久，吴漾抓着书本，涩声道歉，“对不起。”
“哎，怎么一副天要塌的样子，”笑容稍顿，谈珞珞轻抿了下唇角，继续道，“不用道歉，我没在和你生气，也没有闹别扭。”
掀开眼帘，吴漾略显茫然地看她。
再次从袋中摸出块松糕，谈珞珞垂颈悉心掰成两半，分出块给她，“真的只是暂时。”
他们班传统按成绩依次由陈燃安排座位，而前五名拥有自由选择座位的权力。
乘吴漾的风，谈珞珞始终未纠结过座位的问题。
反正无论名次如何，她身边的位置总归是她的。
“先前总要你迁就我，开学考成绩还没公布，但我清楚自己的水平，”眼皮半掩住干净的眸子，谈珞珞小口咬着松糕，慢条斯理和人解释，“如果要一起，不出意外你还是得将就我选个犄角旮旯。”
松糕噎得嗓子难受，话音停住，她拧开保温杯咕噜咕噜喝水润喉咙。
保温杯底“咚”的一声撞上木质桌面，谈珞珞抬眼，倏然扬出抹特灿烂的笑容。
“所以这次，”她松开握着保温杯的指胡，凑到吴漾面前，眼神澄亮而坚韧，“让我努力吧。”
不需要谁迁就谁，我会多努力点儿，名次靠你更近些，赶在其余人之前坐回你身边，再不受任何质疑。
瞳间闪过片刻水光，眨巴眨巴眼便找寻不见。
晦暗眸色变得暖煦柔和，吴漾忍下溢至唇边的笑意，非常稳重地嗯了声。
沉吟顷刻，她认真望进对面人的眼底，直白地表明态度，“你知道我妈的意思不代表我的吧。”
突地一怔，谈珞珞明耀笑意卸掉几分，她俯腰趴进肘弯使劲蹭，蹭得满脑袋毛乱飞方才偏开头。
温热的脸颊贴上冰凉的桌面，嘴边一直噙着微浅的弧度，谈珞珞把脸埋进掌间长长地唔了声，转脸望向吴漾时又笑得没心没肺。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阿姨的顾虑，”她轻抬起下巴，腔调透着骄矜，“我的朋友不是她，她没法了解我，也只能通过成绩窥见我极小的一部分咯。”
吴漾顿时笑出声，她很少主动去做亲密行为，现在却忍不住倾身松松抱住身边人，语气似是真切似是揶揄，“嗯，她哪里知道我们珞珞有多好。”
有事说事永远赤诚的谈珞珞，会绞尽脑汁为人准备生日惊喜的谈珞珞、能够将情绪价值完全拉满的谈珞珞、不动声色逗人开心给予安慰的谈珞珞。
“哎，净说那话，”莫名被戳中点，谈珞珞躲在她颈间笑个不停，“也就还行吧。”
温馨不过半刻钟，吴漾拎住她校服后领把人扯远些。
“来吧，”她将谈珞珞桌边的习题放人面前翻开，粗略地估出个时间，“距离月考也就二十来天，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
行叭，大话放都放了。
长叹口气，谈珞珞握起笔认命地开始学习，嘴巴里嘀嘀咕咕，“等着吧，说惊艳就惊艳，这次可不跟您侃。”
小臂底下压着黑色碳素笔留下的笔迹，一套题她做得断断续续。
偶尔会因代劲生出少许迷茫无措，可那情绪基于未有承诺、没个定数的两人之间到底难有着落。
所以，对代劲的喜欢或许可以令她反省自我，决心改变些什么，却不足以支撑她全力以赴。
但吴漾可以。
她不该，也不能成为朋友被为难的缘由。
*
晚自习。
谈珞珞蹙眉瞧着身边的位置，怀疑自己哪天不小心捅了学霸窝。
才走掉个第一，又来个第一。
干嘛，让她沾沾第一的喜气以后也考个第一？
大致计算个差分，谈珞珞面色忽而凝重，好吧，下辈子她提前准备上十七年或许还有可能。
段烨回到教室，转眼便瞅见新同桌撑着脑袋走神，他敛下目光，走去敲了下桌提醒，“到你了。”
“啊，”谈珞珞回神，应声往教室外面走，“好。”
迈出门，陈燃正靠于走廊窗沿，低头浏览着手里的表格。
谈珞珞乖乖凑过去唤人，“老师。”
闻声抬眼，陈燃顺手把A4纸卷成筒握进掌心。
“对刚排的座位还有什么意见么？”他按照流程先问道，“有问题可以说，我再看着调整。”
哪敢有意见，而且也没有值得提的大问题，谈珞珞摇摇脑袋，只说：“挺好的。”
轻嗯一声，陈燃未再继续问，鼻梁两侧被镜框压住的位置留有红印，他用拇指轻微揉过，身子站直些，“开学考名次清楚了吧？”
班长是依据开学考成绩调整的座位，尽管谈珞珞没有专心数，但也知道个大概。
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对的，小心地撩开眼皮觑他，“清楚……吧。”
无奈地将成绩单捋开，陈燃伸手递给她，让人自己查看。
“对比之前的成绩，有进步，”他并不吝啬地赞道，“尤其是数学。”
想到临放假前她定的目标，陈燃弯眸笑，“开学考题目难度在中等偏上，虽然没上三位数，九十四倒也不算差。”
视线扫过表格第一列的名字，谈珞珞快速定位到自己那一行。
近视度数好像又高了，隔着段距离，陈燃稍眯起眼才能看清成绩单，
“语文成绩很稳，英语和小科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平时有搞不懂的知识点要多问，老师、同学都可以，”他逐科点过，低头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方才开口继续，“生活上如果有问题也可以随时找我。”
暗自记下各科成绩，谈珞珞把成绩单还回去，“知道了，谢谢老师。”
思索片晌，陈燃也没想到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便挥手让人走，“行，回去吧，叫你后面的同学出来。”
应承后，谈珞珞转身要离开，尚未走出两步，就听陈燃忽然把她唤住，“等等，还有件事。”
“啊？”谈珞珞侧脸，疑惑看他。
“下课后把你所有电子设备全放我那，别再耍小聪明。”
“……好的。”话落，谈珞珞麻木地扭过脑袋，埋头继续朝教室走。
代劲那个完蛋玩意儿到底又是什么时候给她暴露的啊？！
*
上交之前，谈珞珞特意将罪魁祸首的号码恶狠狠写上纸条。
刷完从吴漾那借来的电话卡，她比对着纸条写好的数字按键输入。
听筒嘟嘟嘟地响，电话卡握在掌心，谈珞珞划拉着墙壁等待接通。
“你好，哪位？”
人声混着兹拉兹拉的杂音撞入耳，她积聚的气在辨别出对面人声线时瞬间散掉，甚至有些想笑。
稳住音调，谈珞珞佯装严肃地喊他名字，“代劲。”
原先的号码换作陌生来电，代劲想也知道她这是东窗事发问罪来了。
“啊。”他短促地答应一声，语气相当心虚。
还没问呢，他就这反应，着实属于不打自招的典范。
实在绷不住，谈珞珞笑着啐他，“你是真的过分。”
公共电话安装于教学楼与宿舍之间的必经之路，来往人群喧哗，电话杂音又多，谈珞珞捂住单边耳朵仔细听他讲话。
代劲不想承认，苦兮兮出声解释：“青天大老爷，陈燃自己猜到的，不要冤枉好人呐。”
公用电话确实劣质，他声音被扭曲得越发没有正形，一句话听进人耳朵里像在撒娇似的。
晚间风凉，丝丝缕缕贴住肌肤携走热量，明明也才分别不久，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没完，止不住的思念。
鼓脸藏起笑，谈珞珞额角抵住电话边缘，故意道：“谢谢您啊，大好人。”
听筒里声响停过一阵儿，她方重新听见代劲的嗓音。
“没收不也挺好，”他不再装模作样，上扬的尾音满是幸灾乐祸，“好好学习吧，谈同学。”
“嗯喏。”心尖酥酥麻麻的，谈珞珞一反往常地没有推辞，学着代劲的腔调应他话。
是要好好学习。
话毕，她压着眼尾安静下来，许久才又唤道：“劲哥。”
“在呢。”拖音温和且舒缓。
表现得再无所谓，但被人那样轻视，怎么可能不低落。
别扭的心绪无法泄露给吴漾、给家人，谈珞珞不愿令任何人徒增担心。
可代劲简简单单一个字，她还是难以克制地委屈了，“想你啦。”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代劲再开口时，语速放得极缓慢，“你们是两个星期放一次假没错吧？”
汹涌情绪来得快退得也快，谈珞珞吸吸鼻子，“基本是，怎么了？”
周遭人流逐渐稀疏，不剩几分鼓噪，她听见代劲和缓的音更软掉些，轻声在问，“等放假，写完作业要出来玩么？”
心脏裹上层层蜜糖，圆润的眼睛晶亮闪烁，谈珞珞娇声讨价还价，“一定要写完作业啊？先玩行不行？”
“不行，”毫不犹豫地拒绝，代劲并不让步，他耐心地向人确认，“所以要不要？”
甜意上脸，谈珞珞斜肩蹭蹭眼尾，坚定地点点头，“要。”
电话卡剐蹭着指腹，她乐着又重复遍，“要的。”
“好，”代劲弯眼学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