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的每只蝴蝶翅膀上都蕴含着一次毁灭性的风暴。
沈岁第一次见到这句话，是在一本科普南美洲蝴蝶的杂志上，蝴蝶的翅膀闪着耀眼的金属光泽，笔者在其下附录了这一句话，说道即使如此微小的蝴蝶，一次振翅也可能因为连锁效应引起风暴，这种猜想被称之为蝴蝶效应。
他那个时候还年轻，唯一能切实感受到的蝴蝶效应是高考成绩会带来不一样的未来，但那好像也不太对，谁也不知道哪只蝴蝶翅膀的扇动会带来风暴，但每个人都知道高考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也确实改变了沈岁的一生，他马上三十岁，医科连读，毕业两年，进了全市最好的医院，科室主任是他大学老师的同学。
相当顺遂的一生。
除了婚姻。
门被忽然敲响，沈岁放下手里的杂志，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按理他应该已经到家，没有人知道他这几天住在医院的员工宿舍，除了借给他房间的好兄弟。
他打开门的前一瞬间幻想过是自己希望的那张脸，但很不幸。
确实是张美人面没错，可不是正在和他协商离婚的结发妻子，而是白天见过的医药代表。
吕媛媛，他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相当漂亮的面孔与身材，白天来科室时有三分之二的医生都在看她，男的女的都有。此刻这艳丽的女人在门缝里半仰着头看向沈岁，红色的口红在她唇上闪闪发光，娇艳得好像一朵鲜花。
孤身一人的男人，黑天半夜，艳丽似妖的女人，一切的debuff在此凑齐了，沈岁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就要关门。
原本还微笑着的吕媛媛见此形势，面上露出一股惊慌，她心一横，直接把手塞进了门缝里，大叫一声：“沈医生，我今天就是不要这条胳膊也得和你说上话。”
沈岁见此情景，关门的手卡到了一半，吕媛媛的声音不小，她的声音不如外表娇嫩，是那种常见的做生意女性惯有的嗓音，透出一股不好惹得泼辣，沈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响，他低声呵斥道：“你喊什么？”
自己老婆正想离婚，吕媛媛再喊几句，这婚是不离都不行了。
吕媛媛听到这话立刻闭嘴，但她仍旧谨慎，没有把手从门缝里拿开，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沈医生，我实在是没办法，你那个主任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月见不到两面，我这边业绩催得紧，您大人有大量，啊，给我支个招呗。”
沈岁正想说我又不决定采购，你业绩催得紧大半夜来敲我门干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先被吕媛媛捏住了七寸。
“我听付明说，您最近正和妻子有龃龉，才搬到这里来的？”吕媛媛笑到，“这不巧了，我有办法。”
果然是付明这货，唯一知道沈岁住哪里的人，因为沈岁住的是他的宿舍。
沈岁狐疑地看了一眼吕媛媛，重复道：“你有办法？”
“真的，女人懂女人嘛。”吕媛媛狂点头，她心说干销售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干医药代表更是做了十八辈子的孽，还好这人看起来像个傻子比较好骗，于是她微笑着，体面道：“沈医生看着也不像有什么知心异性朋友的样子，你给我说说，我要是能帮到你，卖沈医生一个人情最好，不能的话，沈医生全当是解闷呗。”
沈岁沉默了一会儿，有那么一刻这些积压在他心里的往事他是真的想要找个人倾吐，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这事情找谁说都很奇怪，找吕媛媛更是奇怪，于是他回答道：“不用，吕小姐，你还是请回吧。”
怕吕媛媛又提嗓子说话，他补充道：“我会给主任说一声药的事，但你要清楚，这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吕媛媛一把抓住门框：“哎呀，沈医生，别急着走啊你听我说……”
沈岁心说我听你说什么，他皱眉道：“吕小姐，我是真的只能帮你到……”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是一声十分清晰的拍摄声。
太清晰了，在这个黑夜里简直像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沈岁一愣，打开门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吕媛媛发现沈岁忽然得僵硬，她心说我靠难道有僵尸？什么鬼怪能吓到医生，于是也回头看去，
付明的宿舍在七楼，电梯正对面，这段时间电梯有点问题，到对应楼层时指示声不响了。
两人看着电梯在一个女人身后沉默地缓缓合上，灯光自她身后湮灭，那是一个高挑的身影，头发很长，拿着一个文件夹一样的东西。
她手上举着一部手机。
沈岁立刻向女人走过去，他开口时声音很是紧张：“于冰，你听我说。”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咔嚓地拍照声，闪光灯刺痛了沈岁与吕媛媛的眼睛。
女人放下手机，把文件袋交到沈岁手里，她的黑发下是一张有些冷意的面孔，眼睛长而媚，却在看人时像是一条蛇一样。
或者说她此刻看人的眼神，冷得要命。
沈岁避开那文件袋像是在避开一寸不灭的火苗，文件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很大的声响，他的手放在女人胳膊上，急切地解释道：“你听我解释，于冰。”
于冰叹了口气，她拍了拍沈岁的肩膀，说道：“你不要着急。”
“我总会听你解释的，但我今天是来找你签这个的。”她说着，看了一眼吕媛媛。
吕媛媛……
吕媛媛觉得自己的业绩怕是要完蛋了。
确实大半夜找人谈话不是个事，但吕媛媛对天发誓她没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当然，借着男人不轨的心思捞一点东西那在她的道德范围内，但是……破坏人家夫妻感情这是另一回事了。
我今天不该来的，吕媛媛心想，但抱着还能救一救的想法她还是尽力解释了一句：“哎呀，这是沈太太吧，啊，郎才女貌呀。”
“唔，很快就不是了。”于冰带着轻微地笑意回到，“你要是想要什么，可以再等等，不久，一两个月。”
吕媛媛被这话刺到了，但这事情做得确实不体面，可也确实不是于冰想的这样，她想解释，于冰却没有看她，径直走进了付明的房子。
“我们谈谈吧。沈岁，还有你那个……朋友？”于冰站在门口说道，她看着自见了面就回避自己眼神的沈岁，心中微微发苦。
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呢。于冰想到。
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呢，沈岁看向于冰，她仍旧是微笑的，但眼神并不温和，印象里的于冰一直是温和，坚定的，可她看现在起来，却像是要坠落进某个漆黑的洞穴中一般。
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呢，吕媛媛会想起付明的告诫，深刻觉得五分钟之前的自己是个傻X。
沈岁没动，他很明显是不想和于冰谈这些的，更不想面对于冰手里的文件。
但此刻更重要的问题是，吕媛媛还在这里，所幸她够识趣，咬了咬牙顶着沈岁要杀人的目光把离婚协议捡起来，塞到于冰手里。
“女士，我真的不是他朋友。”吕媛媛咬重了朋友几个字，“今天是个意外，这是我的名片，你需要解释的话，我可以给你解释。”
于冰点了点头，她看着准备离开的吕媛媛问：“不谈谈吗？”
谈个鬼啊溜了溜了。吕媛媛心想，她一时慌张失了分寸，但此刻是留还是走都有些不对劲，直觉之下，吕媛媛选择远离战场。
于冰目睹吕媛媛消失在电梯口，她靠着门，真心实意地问沈岁：“你既然已经是这样子了，为什么不能和我把离婚协议签了呢？一定要拖着我吗？”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不是我朋友。”沈岁说道，“于冰，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于冰叹了口气，她指着门说道：“进来说，好不好？”
其实医院宿舍的隔音并不好，墙很薄，这动静无论是在门内还是门外都能被听到，但是人嘛，好像就是多了一道门，就多了一道屏障似的，所有的不甘与心酸留在门后，第二天出发时还是整装待发，光鲜亮丽的自己。
但沈岁不想进去，他说不过于冰，也并不想放开手，他就这样一点点地拖着，如果今天没有吕媛媛的到来，他估计会一直这么拖下去。
沈岁能清楚得那些伤痕在于冰身上结痂，留下疤痕，但那个时候他太年轻了，没有想过太多，等他再想靠近时，于冰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很少有少年情侣能像他们一样好运气，可也很少有少年夫妻能像他们一样生疏到这一步。
于冰有点不耐烦，她说道：“沈岁，你准备站到什么时候呢？总要有个结果。”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沈岁猛地抬起头，声音掷地有声：“我不可能签的。”
……
这副样子于冰见过不止一次，在两个人第一次来这座陌生的城市时，沈岁也是这样，言之凿凿，掷地有声道：“我不可能放开你的。”
斗转星移，一样的意思怎么能带给人这么不一样的感受呢。
这算什么啊。
于冰心里想到，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从脸上落下，沈岁惊慌失措，跑过来抱住于冰，笨拙地用袖子给她擦眼睛，但于冰摇了摇头，她用一种几乎是带着困惑的语气说道：“沈岁，你是不是恨过我？”
沈岁更加惊慌，“不可能冰冰，我不可能恨过你。”
“我对不起你。”他低声说，声音中满是痛苦，“你父亲，还有那个孩子……我对不起你，冰冰。”
“但是，求你了，我们别分开，好不好。”他哀求道。
于冰没有说话，她带着苦涩的回忆落泪，咬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不要抽噎得太大声，几乎咬出血来，沈岁哀求着把自己的手给她，于冰摇着头，把身子埋进他胸膛，眼泪很快打湿了沈岁的衬衣，他抱着于冰像是抱着那个失去的孩子，于冰在想什么？她是不是在想或许三年前我这样抱着她就好了？我是个蠢货，我一直是，沈岁在心中痛骂自己，他胸膛处的眼泪灼烧着他的心，于冰身边散落的离婚协议更是刺痛他的眼睛，他紧紧抱着于冰，就像是这女人会飞走一样。
于冰最终在眼泪中昏睡过去，等沈岁意识到时，她的手垂了下去，趴在沈岁的肩膀上，面孔通红。
梦境总是干净的，沈岁在心里祈求不要让她做噩梦。
他抱着于冰走向床铺，于冰睡得很沉，沈岁给她盖好被子在她身边躺下，准备抱住她时却清楚地听到一声：“放过我吧，求你了。”
他抬起头，发现于冰眉头紧皱，显然是在噩梦之中，她的口中念着一个名字，那是当初自己与于冰准备给孩子的名字。
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沈岁走出了房门，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或许他应该去找点褪黑素。
医药部是有这东西的，但沈岁迈着僵硬的双腿走向车库，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总之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开车到了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