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太阳金灿灿的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江面上偶尔可见几艘船只,或大或小,或快或慢,入了江南地界,水路畅通,不论是货船还是私船都显出几分闲适和开阔来。
其中一艘船只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一则,它格外气派,雕梁画栋,明明是船,在外看来却像一座宅院般宽敞精致。另一个就是它行得格外慢,慢得站远些便不大见船只劈开的水花,似是完全没有目的地般悠闲。
船只共有三层,船上主卧室是在二层的,帷幔在微风吹拂下慢慢晃动,一双白净的手拂开珠帘,走近内室。只见她穿着天水碧襦裙,外罩绣着金花纹的短比甲,发式梳的简单,上头也只用一支织金的桃花样式簪子挽起来,却行如流水,脚步匆匆也不失气度。
她打起床幔,俯下身查看锦被中埋头昏昏睡着的少女。
“姑娘,该起了。”画屏声音轻轻地唤着,却只见黑压压的头发散了满枕,不见动静。
画屏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两个看着十一二岁的二等丫鬟问道:“姑娘睡的可好,可醒来过?”
两个小丫鬟摇摇头:“回姐姐话,姑娘不曾醒。”
画屏又吩咐其中一个道:“问梅,去端水来。”
又转向锦被中的少女,轻轻掖开了被角,柔声道:“好姑娘,该起了,都睡了一个时辰了,再睡下去,入夜可还睡不睡了?”
姜昭昭嘤咛了一声,顺着画屏的手臂,迷迷糊糊坐起来,眨眨眼睛,又一头栽进了画屏的怀里,香香软软的,她像小狗儿一样嗅了嗅,作势又要睡去。
画屏比姜昭昭大三岁,如今也才豆蔻之龄,却难得的温柔稳重,自小陪着姜昭昭长大,说是侍女,情谊却远胜一般的主仆。
这般的亲昵撒娇引得画屏心软的不行,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姑娘,“原也不打紧,姑娘再睡睡也无妨,只是今儿可不行,眼看着就要到福州府了,最多半个时辰就该到岸了,姑娘再不赶紧收拾,难不成到岸了还要让表姑娘等着姑娘梳妆,表姑娘那性子可不得笑话姑娘三年!”
听到表姑娘,姜昭昭终于醒神,带着鼻音道:“知道了知道了,画屏姐姐惯会吓唬我的。”
这时,问梅端了天蓝釉莲花样式洗盆并蚕丝帕子来,画屏绞了帕子给姜昭昭净了面,只见她虽十一二的年纪,已出落的十分袅娜,身量纤纤,说不出的风流意味,眉峰舒缓,勾勒出七分的清丽,面若芙蕖,眉目无不精致,挑不出一丝不好,尤其一双桃花目,似盛了盈盈秋水,望着你时,让人忍不住软了心肠。
每每撒娇卖好,就是日常冷着面目的乔嬷嬷也无可奈何,更不要说屋里这些姐姐妹妹大丫鬟小丫头了。
净了面又让侍兰服侍着漱了口,姜昭昭才从床上起身,挑了一身穿戴,往屋外去了。
离寝室不远的船体夹板上,原是没有遮挡的一处地方,因着这次从京城出发往福建,水上行船日子实在久,林淑婉担心外甥女闷,于是早早安排了修葺船体,二层的露台便重新铺了木板,支起了遮阳的顶棚,又在四周围上了轻薄的纱帐,行在水上,微风吹过,轻纱慢拂,倒也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
此时,姜昭昭嫡亲的姨母林淑婉正在此处泡茶,远远看见姜昭昭过来了,便招呼她坐下。
“小懒猪可算是醒了。”林淑婉是山东林氏嫡幼女,自小受宠,活得恣意,后来又嫁到福建福州周家,算是低嫁,但夫妻和睦,感情甚笃,周家人丁单薄,又没有繁杂的亲戚妯娌需要打点经营,便是越活越是顺心。
姜昭昭贴着林淑婉坐在她身边,抱着姨母的手臂,娇娇地说:“我晕船嘛。”
林淑婉摸了摸姜昭昭的脸颊,“我们昭昭受苦了,吃点茶水,再有一会儿就该到福州渡口了,你阿衡表姐,必定早早等在渡口要跟你炫耀她新得的小马驹呢。”
林淑婉新嫁第一年便得了一对龙凤胎,阿衡便是其中的女儿,大名唤作周衡,比姜昭昭只大半年,虽然是嫡亲的表姊妹,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福建,日常也不能常聚的,大概是血缘亲情,姐妹俩感情却好,时常要通信,谁得了一个心爱的首饰,谁又和家里姐妹兄弟吵架了,拉拉杂杂,无话不谈。
画屏倒了茶水,递给姜昭昭,昭昭喝了一口,却非常不给面子:“姨母泡茶的功夫可退步了,想是在家用不着自个儿动手泡茶的,远不如小时候喝到的那般醇香了。”
林淑婉笑了笑,“你这个娇气的,现在可是长大了,倒是能把茶水功夫分说一二了?你倒是说说,我不自个儿动手,难不成你阿衡表姐还能有这份孝心整日里泡茶给我喝不成?”
姜昭昭笑的促狭:“阿衡表姐自然不会,当然是姨丈整日里泡茶给姨母喝了,姨母都不用亲自动手的,难怪手艺都给耽误了。”
“可是找打?”林淑婉伸手作势要打,“小小的人儿,倒是学会取笑长辈了。”
姜昭昭忙往画屏身后躲去,说道:“姨母要打就该打阿衡表姐才是,若不是阿衡表姐整日里在信里说姨母和姨丈如何的琴瑟和鸣,我去哪里知道这些呢!”
林淑婉虽是低嫁,却并不是盲婚哑嫁,两家人婚前就借着各种缘由相处相看,因此,成婚时,双方情投意合,婚后两人自然是感情甚笃,而周家郎君周礼谦虽在科举一途上没什么指望,却难得是个一心一意的好郎君,成亲十余年,始终守着林淑婉一人,不纳二色。
画屏虚虚地护着姜昭昭,笑道:“还是周家娘子有法子,我们姑娘多少天都闷闷的,现今可算是笑了。”
“这有什么的,到了家,让你阿衡表姐带你去采莲藕,跑跑马,什么烦心的也就想不起来了。”
“好呀。”姜昭昭早被周衡信里的新奇玩意儿勾的心痒痒,便趴到船沿上去看越发靠近的渡口。
过了好一会儿,船只越来越近,远远的,只见渡口黑压压的一片,一艘十分气派的大船并十几艘中等大小的船只靠在岸边,把渡口围的死死的,岸上的人也密密麻麻,看不真切。
姜昭昭正疑惑着,从底下跑上来一个家丁装扮的传话,说给了守在一旁的一个周家的小丫鬟听,小丫鬟又快步过来传话道:“夫人,表姑娘,前面的渡口怕是一时半会儿停靠不得,说是京城的贵人到,福州城的大小官儿这会儿都在渡口,等贵人的船停靠妥当,卸了行李,离了渡口方能容纳其他船的,前面传来话儿说是不可惊扰了贵人。”
“好霸道的做派,到了家门口,竟进不得门去。”林淑婉有些懊恼。
“夫人慎言。”一旁跟着林淑婉的随侍妈妈提醒。
林淑婉显然没听进去,“昭昭可知这是谁的排场?”
姜昭昭想了想,说道:“既然是福州官员亲迎,那么不是有京官到任便是天子使臣了。”停了停又问道:“福州可有新任命的府官?”
“不曾听说。”周家嫡系一支如今的当家人正是林淑婉的公公,前户科给事中周茂熙,已致仕多年,在乡荣养,虽然如今并无官职,但是威望仍在,在福建一带,周家底蕴深厚,若有府一级的官员升迁贬谪,林淑婉不可能毫不知情。
“那便是使臣了。”姜昭昭若有所思。
林淑婉看着她故作深沉的模样,笑道:“看来你那个爹虽然不是个好丈夫,爹当的还不错,倒是教了你不少。”
姜昭昭脸有些发烫,低声道:“别这样说爹爹。”
“好了好了,知道你护着你的好爹爹。”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周家的船终于得以停靠。
岸边,周衡早已迫不及待,走下了马车,东张西望地看着渡口,随行的侍女秋雁替周衡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也陪着她期待地看着前方。
“到了到了!姑娘快看,是我们周家的船呢!”秋雁指着缓缓靠岸的船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