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枝意俏

    天还未破晓,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女娃坐在砂砾地上,周围狼烟四起,到处散落着折断的箭矢和刀剑,是厮杀后还未打扫的战场。

    一望无垠的土地上,却一个人影也没有,哪怕是尸体,无尽的空旷,仿佛要将她吞噬掉。

    她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环顾四周,却不知该往哪里走。烟雾越来越浓,渐渐地将她笼罩起来。

    “锦书,锦书。”忽听得远处有人唤她,苏锦书蓦然回头,只见一只尖利的箭冲破层层烟雾直直朝她射来。来不及闪躲,那箭刺入胸膛,将她射飞出去。正要摔在地上的一瞬间,苏锦书惊醒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她侧过头,听到不远处有军队在喊口号,屋子正中间的小火炉上熬煮着东西,一男子背对着她,正揭开盖子搅拌着罐子里的药材,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宋先生……”她艰难地开口,张嘴已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再说不出话来,左边肩膀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那男子转过身来,一袭墨绿色衣裳衬得他玉树临风,饶是在战场,他也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见榻上的人已经苏醒,高兴地连忙盖上盖子走过来:“大小姐你可算是醒了,我们都担心坏了。”宋元坐在软塌前,端起旁边的热水,用勺子舀着喂她,她也乖巧地张嘴喝着。

    “慢点啊,小心烫。”

    没喝几口,苏锦书便剧烈咳嗽起来,扯得肩膀上的伤口又渗出血迹。她余光瞥到账外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看到苏锦书醒了,苏锦瑜哭着跑进来趴在榻前。“阿姐你好点没有,阿姐你痛不痛啊……”话没说完又哇的一声哭出来。

    苏锦书痛得说不出话来,对着旁边的宋元使了使眼色,宋元会意,揪着苏锦瑜的衣领把她拎起来:“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哭了,大小姐这不是没事嘛,你快去拿点好吃的过来给大小姐补补。”

    苏锦瑜边抹着眼泪边问:“好好我马上去,阿姐想吃什么,吃牛乳酪好不好?”苏锦书抬起右手轻轻为妹妹擦掉眼泪说道:“好。”她声音微弱得像蚊子一样。苏锦瑜赶紧跑出去,一路上还是抽抽搭搭的。看到妹妹如此为自己担心,苏锦书心想,她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可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孩子呢,她也才十三岁。只是母亲去得早,父亲又豪放不懂女儿家心事,她便时常多顾着妹妹些,豆蔻年华的孩子,竟也慢慢学着像大人那般沉稳。

    骠骑大将军苏无绪常年驻扎在边境,苏家人丁单薄,妻子在五年前病逝,大女儿八岁,小女儿才五岁。苏无绪从京都将两个孩子接来带在身边,日日教她们打仗练兵,苏锦书温柔娴静,苏锦瑜活脱跳跃,但都聪慧懂事,兵法谋略皆不输男子,一时传为美谈。

    昨夜,苏锦书听到外面的蝉鸣,一时兴起想要出去捕蝉。害怕吵醒妹妹,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营账外,听到围栏边的草丛里似是有蝉鸣,她蹲草丛里用树枝轻轻翻着半人高的野草。

    夏日夜晚炎热,守门的士兵昏昏欲睡。突然,几个黑影从眼前窜过去,许是野草太高,他们并没有看到草丛里的人。

    “你,去烧粮草,你,去将苏家那两个小女娃绑过来。”为首的黑衣人指着其他人,一一分配任务。是坏人,苏锦书紧紧捂着嘴,生怕呼吸声太大惊动到来人。见黑衣人四散开,她悄悄往营地门口爬去,那里有一只大锣,她顾不得会暴露自己,用尽全力敲打着锣做警示。

    刚进入大营主账的黑衣人,还未找到目标,便听得外面锣声大作,他赶紧掀开帘子出来。只见一个小女娃,双手握着木棍,用力敲着锣。

    他伸出右手,袖箭从手腕上飞出去,朝着女娃飞去,直直射入了她的肩膀。苏锦书吃痛松了木棍,强大的冲击力让她向后方倒去。各个营帐里都冲出来人,岗哨上的士兵也对着几个黑衣人放箭,他们四处躲闪,一时间乱做一团。终究是寡不敌众,不多时,便将他们全部生擒。

    苏无绪冲过去抱起地上的女儿,鲜血从她的肩膀涌出来,流了一地。因为疼痛,小小的人儿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嘴里喊着:“父亲,父亲,我疼。”

    “好孩子,父亲在。”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大将军,眼见着变得慌乱无措,只是用手胡乱抹着女儿额头上的汗水。周围的将士大喊着“军医”,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抱起女儿向军医的营帐跑去。

    “宋元你快救救锦书。”年轻的军医听到外面这么大的动静,早早起身将药箱打开,只是没想到,受伤的会是大小姐。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小女孩,示意苏无绪将她放在卧榻上,又赶紧上前去查看伤势。

    “所幸这弩箭刺得不深,快将大小姐扶起来。”说着苏无绪便将女儿扶起来靠在他怀里,宋元拿出药箱里的麻沸散兑水喂苏锦书服下,她痛得快麻木了,喝了一半吐了一半。

    过了一会,怀里的人便似晕了过去一般,宋元上前一把将苏锦书肩头的箭拔下来,又叫来专门伺候小姐的嬷嬷为她上药包扎。

    因着受伤不宜挪动,苏无绪便留她宿在了军医账内,嬷嬷在旁服侍着。宋元又捡了药,熬了后喂她喝下,只是入口十分的药,吐了有七八分。

    一番忙完,已是凌晨。苏无绪去点兵晨练了,宋元探了探苏锦书的脉搏,比起昨夜的虚弱紊乱,今晨平滑了许多。他转身对嬷嬷说道:“嬷嬷去烧点热水吧,一会大小姐该醒了,给她擦擦脸。”

    “是。”

    嬷嬷走后,宋元走过来在软塌前坐下,这大半夜,他都一直守着榻上的人,连眼睛也不曾闭一下,只因这是恩人之女。

    十五岁的少年,初出师门便立志要走遍大江南北,学神农尝百草。他一路向北走走停停,一边采药,一边将采到的草药记录下来,编成《草药集》。

    当年在边境,宋元见着那峭壁上的断肠草开得极好,便弯腰下去够它,却不慎掉下山崖,紧急中攀上峭壁上的一棵枯树。

    他试图想要爬上去,可是力气不够,他每动一下,那枯树便裂开一分。不知道在那里吊了多久,嗓子都喊哑了,手臂也麻了,倒是有点后悔平日没有强身健体了。

    天渐渐黑下来,力气也宛若被抽走一样,再也坚持不住了,可是他的梦想还没实现,他的《草药集》才编了一半。罢了,终究都是一场空,宋元不甘地闭上双眼,僵硬的手慢慢从树枝上滑落。千钧一发间,上面有人拽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拉上悬崖。

    那日苏无绪正从京都接女儿过来,刚到边境,他见悬崖边上有散落的药草,便下马去查看,正好看到即将掉下去的宋元。他带着宋元回了军营,刚好缺一个军医,宋元便留了下来,他发誓,要用这一生来报答恩人。

    这些年,宋元见过许多英勇的士兵和将军,受了重伤一声不吭的也有,可多是男子,像昨夜那样勇敢的少女,他真的是没有见过。若是那弩箭再偏上寸许,至今想来仍觉得心惊。

    将养了几日,苏锦书的伤口总是时好时坏,不出几日,竟发起了高烧,伤口处更是红肿不堪。

    “宋元,你倒是说句话呀。”苏无绪在旁边急得不行。

    宋元的手搭在苏锦书脉搏上,面色凝重。“将军尽快把大小姐送回京城医治吧,天气如此炎热,军营条件简陋,加上药物不足,这伤口反复,实在是难以愈合。”

    “好,我马上派人去收拾,再给姑母写封信让她接锦书去宫里。”风风火火的大将军边说着就走了出去。

    “我不想离开父亲和锦瑜,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宋元沉默地整理着药箱,他抬头,却看见苏锦书靠坐在榻上。平时沉稳冷静的大小姐,此时眼里竟含了泪水。

    哪怕是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伤口痛得厉害,她也咬着牙不曾哭过。她是边境最坚韧的蝴蝶,然而此刻听说要离开亲人孤身去往那重叠的宫墙内,她终究是犹豫了。她有勇气击锣对抗敌人,却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未知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眼泪不停地从脸上滑落,宋元也红了眼眶,他心疼地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宫里有最好的药,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况且太后是将军的亲姑母,她定会护着你。”

    “宋先生,我害怕。”苏锦书将头埋在他怀里,仍是低声抽泣着,身子一颤一颤的,引得人心都碎了。

    “大小姐不要害怕,我会一路陪着你的。”宋元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背,终究是没敢。

    一辆深色的马车行走在平原上,随行的侍卫有十几人,苏无绪派了身边的副将护送马车回京。旁边骑在马上的绿衣男子,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看着车内熟睡的女子。十几岁的容颜,却已是倾国倾城,因着伤痛,微微蹙起的眉头更平添了几分清冷。

    之前日日都能见着,却只当她是个故作老成的小孩,如今,在他心里,她却宛如神女一样,勇敢又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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