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下

    八月的小城里,艳阳高照。

    空中泛着一丝土腥,至热的体感温令叶凛然深感格外难捱。液晶屏下的导航向标一刻不停地闪烁,她也只顾两手攥紧发顶的遮阳帽,在街两侧的树荫下来回乱窜。

    她全神盯着手机屏。方才仍在忽闪的向标在走了几步路后又戛然而止。

    “……这怎么又不动了。”

    “网卡了么。”

    女孩跟前的一扇玻璃大门忽地被人推开,丝丝凉意蔓延全身,焦躁难耐的心转瞬间安定下来。

    骄阳炙烤下,眼前即为难得的人间天堂。

    她垂眼看向手机。

    “本次导航结束。”

    “白扬青社…我看下,应该就是这里了,不愧是新建的青年社区。”

    她再三确认无误,全凭身为一位路痴的基本修养 。

    叶凛然正暗自欣喜,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男音,她的念想就此打破。

    “喂,搁外面站着干嘛呢,快进来。”

    她手指指向自己,“你是说我?”

    男孩抵住玻璃门的手肘仍未放下。

    他挑了挑眉。“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要不嫌热的话继续在外头晒太阳也行,自己选。”

    “那我进来好了。”

    叶凛然早已热得浑身淌汗,这才如释重负般进了大门,两眼紧盯着屏幕,与他擦肩而过时更是将头低得极下,生怕与此“不速之客”对视上一眼。

    正经不到一秒。

    方才半途惨遭导航失灵,被戏耍得半天团团转。

    难得钻进空调房里,叶凛然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索性瘫倒在会客厅的白皮沙发边上。

    男孩也随之走进,双臂交错着倚在门框。

    似乎对她这样一时举措已是习以为常。

    “同学,这边有现切好的西瓜条,要不……”

    “谢了,刚好需要。”她一把端过前台递到跟前的果盘,戳上一块时令鲜瓜便大快朵颐。余光里不经意瞥见他宽阔的背影,心中有所动容。

    他似乎同样感知到她的目光炽热。

    他摆了摆手。“我不用,谢了,刚吃完这瓜吃到撑。”

    喉间里配合地发出一声气泡嗝。

    “……”

    “……”

    叶凛然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

    月老悄然降临世间,专门挑选良辰吉日为二人提前牵好了红线,猝不及防地,一声饱嗝硬生生将其断绝。

    “薛小帅哥,还从没见过你这么有绅士风度呢,会给女孩子推门啦。”

    还是前台小姐温和的语调。

    闻言,她罕见地留意了下。细细打量男孩的身形——直至相貌,片刻间他紧张着挪开视线,略显青涩的瞳眸似在闪躲。

    叶凛然装作清下嗓,试图缓和此地些许窘迫的处境。

    “听她这样讲的话,你应该……就是这里的老熟人了。”

    她恰好把口中西瓜咽下,眉眼弯弯,一笑露出她浅浅的笑涡。

    他面似波澜不惊,心窝里头却是彻底乱下阵来。

    “别这样盯着我看……你来这窗口就好了,是要办理什么吗。”

    叶凛然:你小子下一秒就快招架不住了?

    薛姓男子:别看我!把你证件先办好再说!!

    “叶同学…是来办理志愿者证是吗,麻烦报下姓名。”

    “本人叶凛然。”

    怕前台姐姐无法理解,她又刻意重复了次。

    “叶凛然,大义凛然的凛然。”

    她在旋转凳边坐立难安,等了漫漫半个钟,期间闲暇时还与男孩僵持了好一阵子。

    四目相对,宛若视线间有火花擦闪。

    “您的志愿者证已经办好,还请妥善保管,旁边这位小帅哥的就不小心丢了,今天刚好来补办。”

    叶凛然透过玻璃窗口依稀可见,他头低的更下了。

    神经是有够大条的。

    她算是未曾预料,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二人终将又能重逢一面。

    [八年级時]

    “咱们班新同学听说是两男一女,走去看一下吗?”身边男生们正边打边嬉闹。

    “我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没有兴趣。”后排的叶凛然微垂下眼眸,全然关注面前摆着的一道数学压轴,她的解法呼之欲出,但思路很快就被班主任许韶华的公鸭嗓打破。

    “大家稍安勿躁。停,先别写题了。”闻此她也只得放下笔。

    紧接他将三名尚且社恐的新生领到台前,最中央的高大个子略显羞涩,头低低的,稍微一个抬眼便恰好同叶凛然的视线相对,她只觉得心跳宛若停了一拍。

    初见时的那番悸动心跳,令她久久无法忘怀。

    “咦——怎么回事啊,盯着台上入了神?”同座的头突窜过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可吓得她险些原地跃起。

    “难道说这就是纯情么。”

    “我哪懂你说的纯情纯爱是什么,起开。”机缘巧合之下,高大个在老许的安排下于叶凛然的后桌落座,面无表情得跟面瘫没啥区别。

    后排拉椅子的“刺拉”声响钻入解题人的耳蜗。头一回,女孩有阵心痒痒的错觉,手中握住的笔也带有些许迟钝,“还真把这人排到我后座去了?不愧是你许韶华,这么‘深思熟虑’。”

    “我靠……这下是真玩大了。”

    “同学,”男生轻拍拍叶凛然的肩头,微笑示意着,“其实你不用担心挡住我看黑板......没必要躲躲闪闪。”“不用吗,你可在最后一排哦。”她逐渐摸不着头脑,只顾低下头将椅子往一旁再挪了挪,才安心着自做自的压轴题。

    他也只是轻蔑地笑,“认清你的海拔,同、学。”

    什么意思...这也太狂妄了点?!

    叶凛然懒得同新生撕破脸,索性背过头去生起闷气。男生似乎有所察觉,“钟轩,你说是不是这样?”一阵无情的嘲笑于是从“无耻”的二男同桌嘴里传来。

    “没救的直男。”来自同座的感叹。

    “别问我,问就是早麻了。”

    身高的确是叶凛然板上钉钉的硬伤,不得不承认,这一硬伤在早些日子里也被人有所诟病。“算了,是很气,但我叶氏从不打无名之徒,不与小人计较。”

    短暂的新生见面会转瞬间完结。出乎她的意料,男生竟主动找上门,一手撑着她的桌面,“说实在的,我们之间忘互相介绍了。认识一下吧,薛燚。”语气还是如往常般的散漫。

    “叶凛然。”女孩头都不顾抬一下。

    无疑是个好兆头——这笔账可以慢慢开算。

    “人才啊钟轩,怎么就你每回听写都能错十几二十多个?还不算上了难度哦。”身为课代表的叶凛然屡改完后排男生的听写本后,总免不了念叨几句,毕竟与他一致的英语怪才还算是稀有物种了。

    “就是,可别一天天难为人课代表了。”一旁的薛燚忍不住打岔。

    “进了你们重点班我才发现,”名为钟轩的男生将头埋进课本间,面露难色。“讲课进度不是一般的快,黎老师是怎么办到的我也不晓得。”

    短短一礼拜后,他便悄无声息地去了。临别前只抛下最后一句:“所以这就是为啥我听不进也学不进去啊。”

    “凭我对他了解,大有可能是被老黎逼得有离开念头的。”薛燚淡定对此进行解释。“所以......这最后排就只剩下我一个,以后我们能好好相处了,”

    “叶凛然同学。”

    此后他过着如花花公子一般的日子。连叶凛然都不得不佩服的多年混迹江湖经验,坐上班级副班的位子,仅两礼拜足矣。更为甚者,初二伊始的第一次月考里,一路开挂的薛燚还抢占下班级前六,一时可把养尊处优的叶凛然气得不行。

    恰似一篇英文短文中的男主卡罗斯,在叶凛然的理解里,同为新生的他身披主角光环,一路高歌,势如破竹。短短一个月内,担任学生会的副主席于卡罗斯而言并非难事。

    “我坐她旁边需要一沓词典。”

    细品此位开挂人士的平淡话语,她不禁向后瞟了一眼,总算明白了些什么。

    好一个冷不防的美式笑话。

    唯有一点令叶凛然长期无法理解的是,对方戴着一副看似极为大众的黑框眼镜,眼睛映衬地却大得惊为天人。她也曾试问过其缘由,而他支支吾吾,手空在半空里比划半日都未能解释清楚。

    [对方发来一个动画表情]

    叶凛然:你看这哥们眼睛像不像你。

    薛燚:我眼神不至于有这么睿智……多冒昧啊。

    直至新八年级的物理课开始教授了老长一段时间,她才弄清楚其渊源。

    “懂了哥们儿,你远视。这还是我头一回亲眼所见像你这种奇葩。”

    “我远视不错,至少我并非眼瞎。所以,你扎辫子那会头发全掉我桌上了,不收拾一下?”他懒懒地嗔怪道。虽恼怒但还是满眼笑意,只是凝视着眼前女孩。

    “别吓我,真的全都掉完了吗??”她急得下一秒立即就要哭出眼泪一般。

    薛燚微站起身,随意扫视了下女孩的发顶,又开始了他招牌式的睁眼说瞎话:“差不多,头顶都快要秃完了。”

    “你又骗我……!”“嘶,没想到你个后生手劲还蛮大。”

    相处时间一长,已身为副班长的薛燚不由得起了逗弄前排女同学的心思,叶凛然便这样无辜遭了殃。

    “我说你一天天的用个圆珠笔,自己是没手吗?还往我背上怼一下再用,校服都给你弄脏了。”

    “没——有——哦,不信可以让你同桌来核实下。”吊儿郎当的语调,再配合上他那人畜无害的笑,罪名显然无法成立。令叶凛然想怨也怨怪不了什么,内心实则正酝酿起一番大计。

    “没有你我用圆珠笔都用不习惯了。”

    何等的虎狼之词,叶凛然算是碰上了个硬茬。

    午休时分。她望见自己的新仇人正倒在桌面酣睡,为此还伸出两指试探,确认是睡沉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走同座笔槽里的按动铅笔,毫不留情戳向他的肩头。

    迷迷糊糊间他半睁开了眼,眼神自动锁定起刚刚使完诡计的某人。“欸......手下留情!”叶凛然索性闭上双眼,两手护紧了脑袋,祈祷对方不会变本加厉。

    薛燚只是拿起笔,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按动出笔芯。瞥见女孩万分惊恐的模样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后他又故作正经学起女孩训话的腔调,“我说你啊,真是又菜又爱玩。”

    日后叶凛然习得了聪明招数,顺起课本就直截了当,及时给予薛燚一个重击。他倒也不恼,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式的“相爱相杀”,只是苦了同座,饭量是与日俱减。

    “琳琳啊,中午有大鸡腿呢,不去食堂赶紧抢嘛。”

    用餐铃早已打响。瞄见同座女生不为所动,她不禁询问道。

    琳琳只摆了摆手,“用不着,白天坐你俩旁边,这狗粮我是已经撑到不行了。”

    只见叶凛然神情复杂,表情也木然。

    跑到队伍前列的男孩们陆续回到课室里了,就在此时叶凛然耳畔突然间传来一句熟悉的男声:

    “忻妤你不下去食堂吗?今天饭菜也不差劲啊。”

    “我正准备……”

    同座琳琳恍然间大彻大悟,识趣地起身,故作抻了抻懒腰,“我一个人在这好像不大好,正巧教室里边热,我去饭堂外面晒下太阳就回来......你们慢慢享受!”

    “琳琳她人就是这样的...很直率。”叶凛然稍稍别过去头,神色故作淡定地圆场,“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好呢。”

    薛燚手托起下颚,无声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心绪仿佛飘到了九霄云外去。心头里像有话卡在喉间,良久,他方才开了口:“恕我直言,你挺像我之前学校里的一位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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