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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鸿有信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温明薏静静听着,夜风轻巧掠过桂花树梢,拨动出一片波光粼粼的绿浪。她能听见雨滴顺着叶片持续滑落的声响,树梢碎花相互起伏,此消彼长。

    风中溢满雨水和冲刷过后的淡淡桂花香味,清新悠长,送来阵阵秋意。

    下雨了。

    黎子未走得那样急,他带伞了吗?

    温明薏翻身下床,推开木窗,却只见一片墨色。

    夜已深了。

    温明薏倚坐在小桌旁,低头把玩着黎子未方才执着的白玉茶杯。

    余下的茶早已冷了。

    她倒尽了杯中茶水,重新为自己斟了盏淡酒。

    其实自决定不承认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做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可始料未及的是,今时黎子未的心性却仍如同少年时期一样,给予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风尘女子最大的尊重。

    原来是她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才以为所有人都已在岁月的洪流中失去了自己。

    这些年,黎子未看上去变了许多,内里却仍有着纯善的心性。

    而她早已在世事无常的反复碾磨中,失了所有清丽的颜色。

    温明薏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还有一件事。

    按照安插在王家的线人所报,王倦本应是确定要出席今夜堂前燕的拍卖的。

    可今晚,他不但没有成功买下她,甚至从头至尾,连面都未曾露过。

    是线人所报消息不准确,还是其中哪方出了叛徒?

    又或者,是哪位有心之人,在幕后特意安排的这一出戏?

    温明薏指尖轻轻叩击着茶杯,眸光微动。

    —

    第二日早晨,清平照例打好了温明薏平日里梳洗用的热水,踏上第一缕晨光覆盖的台阶。

    她端着木盆走至房前,正准备敲门。

    下一刻,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娘子。”清平语气恭敬道,“需要属下帮您备水沐浴吗?”

    温明薏垂眸看她,语调平静。“不必了。”温明薏道。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代你。”

    —

    “十一娘子!十一娘子!!”男子气喘吁吁地闯入后院,一手重重推开厢房的门,哗啦啦震起了一片飞鸟。

    一紫衣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踱步而出,姿态婀娜,眉梢间尽是风情。“喊这么大声,生怕王家没人知道你日日来妾身这?”

    王饶贾脸上堆满笑容,一手将美人扯入怀中。“今日我爹出门经商去了,十一娘子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方才已经将院子里的守卫和下人全部都撤走了。”

    十一娘子嗔怪地瞧他一眼,“每日在堂前燕招蜂引蝶不够,还非要到妾身这里寻开心。疼她们就够了,妾身算什么?万一被老爷发现,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十一娘子该不会在喝醋吧?诶呦,堂前燕那几个,我不过随便玩玩罢了。”王绕贾痴迷地端详着十一娘子的美貌,一手已经急切地去解她腰间的系带,“我的一颗心,可全在你这……”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吱呀”一声。

    刹那间,王饶贾飞快地松开了怀中的十一娘子,将人一推,向一旁冲出了两丈远。“爹,爹,你听我解释……”

    他的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雕花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天光随着一只绣鞋一同蹿了进来。

    一个他极为面生的女子从门外施施然迈入房间,着梨花白抹胸,外搭浅苏梅色褙子,盈盈下裙灵动如斯。面容柔美如画,乌发如云,肌肤胜雪。

    王饶贾眼睛瞬间就看直了。

    温明薏面上泛起淡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王公子,看来,你还是很害怕被你爹发现你们的奸.情啊。”

    十一娘子被推开后站在原地愣了一阵,回过神来后,瞬间怒火中烧。“……王饶贾,你真是好样的。”

    “十一娘,先别着急生气。”温明薏语气放松下来,还带着笑,“奴家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找一趟王公子。你们的账,等他回来再算罢。”

    王饶贾道:“你为何要找我?”

    温明薏向前一步,歪头看他,“自然是奴家倾慕王公子才华已久,想邀您来与奴家聊聊天、解解惑罢了。”

    十一娘子怒极反笑。“王饶贾,这又是你的哪个新相好?你们要聊?行啊,恕妾身不奉陪了。”

    她狠狠的剜了王绕贾一眼,快步走出房间,回手甩上了房门。

    房门因刚才的余力仍在微微颤动。

    王饶贾从侧面偷偷觑着温明薏,用视线描摹了一遍她的侧颜和身形,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欲望多到似是要溢出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绝色美人,一时目光竟然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待会定要去好好打听下,若是能娶来当他的侍妾,真是上上好的一等美事。

    “美人,你要找在下聊些什么?”

    温明薏闻声转身,眼神淡然。

    “奴家堂前燕素枕,见过王公子。”

    听见这个名字,王饶贾微微吃了一惊。

    下一秒,他满脸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前握住了温明薏的双手。“素枕娘子倾倒天下之美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未有夸张。”

    温明薏垂眼,目光扫过王饶贾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眼神中闪过些不耐。

    她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道:“奴家昨日方才在京城首次露面,王公子并未到场,却能知晓奴家名号,真是广闻博见。

    她话锋一转,“不过这是自然,王家家业广阔,耳目遍布天下,王公子当然会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王饶贾笑意略微减淡,道:“娘子,想知道什么?”

    温明薏轻笑,眉目稍稍舒展。“看来王小公子虽然喜爱美人,却不是个傻的。”

    “奴家想问,王倦,现在在何处?”

    王饶贾面上的笑容忽然消散。

    他道:“娘子为何要询问此事?”

    温明薏垂眸,细细端详着今日丹蔻新染的指甲,道:“奴家想与他谈桩生意。”

    “那若是我说,我并不知晓呢?”

    温明薏抬起头,朝他一笑。

    王饶贾还未来得及从她的笑意中品味出什么,也没看清对方究竟是如何动的手,只感觉到一阵风裹挟着清淡的茉莉花香迎面而来。

    他颈边忽感到一线冰凉。

    而她一手抵着匕首,笑得娇媚无比。

    “王公子,你大可试试。”

    王饶贾面色一变,“素枕姑娘,有话……”

    温明薏却道:“王小公子,奴家身属勾栏,浮萍轻贱,这条命不值什么钱。就算我如今杀了你,也不过是背个人命官司,人头落地罢了。奴家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而你,身为王家的公子,若是没了这条命,这泼天的富贵,也不知会花落谁家?”

    她手中稍稍用力,刀锋便浅浅在他颈间带出一条细密的血痕。

    “你觉得,奴家敢杀你吗?”

    良久,王饶贾稍稍稳定了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温明薏,道:“我知道你想找我爹谈什么。”

    温明薏挑眉,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王饶贾语气轻蔑,“你说自己了无牵挂,就真以为自己片叶不沾身?我王饶贾可不是那些没头脑的小小商贾之家的少爷,天下的消息我能查到的都比旁人更多。”

    温明薏眸光暗了几分。

    若是王饶贾真的知道些什么,那便不能留了。

    他片刻即会溅血三尺。

    “你的确是素枕,由堂前燕柳疏收留,教习乐舞。”

    “你才貌双全,极为出色,柳疏看你兴有前途,决定将你一直藏于堂前燕中,从未露面,却对外放出消息,让整个东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堂前燕中有一位绝色花魁。”

    “以此为噱头,又深藏不露,而人们总是对未知的、活在传闻里的事物充满了好奇。于是自然,在昨日的拍卖会上,她得以不断哄抬你的价位,让自己最后赚个盆满钵满。”

    “而我爹又是个视色如命的,是你们堂前燕的常客了。平日里娇娘美妾是一房一房不断地纳,又有钱,免不了要做你们的目标。而他这次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你们果然就找上门来了。你今日来找我,怕也是柳疏觉得我爹昨日没去当冤大头,心中不满,想给他使绊子,或者在他身上再敲一笔钱下来罢了。”

    “我爹为了躲你们堂前燕,都已经跑到外地去经商了,你们居然还苦苦相逼。哼,东京第一楼堂前燕,原来是这般下流做派。”

    话到最后,竟还隐隐有了些猜中对方心理的骄傲姿态。

    温明薏:“……”

    这的确是她主动对外界展露出的所有身份信息。

    看来王家曾经查过她,只是自觉无甚必要,所以只是浅浅地查了表面上的一层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

    有个傻的公子在家里,王家以后被拿捏得会更轻易些。

    要是王饶贾真的是个少年英雄,事情反而不好办了起来。

    “你不敢杀我。因为你不过是帮柳疏来找我爹罢了,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而我是王家的嫡长子,也是独子。王家以后的产业可都要交到我的手上!你若是杀了我,我爹和王家全族一定都不会放过你!我爹定要将你、将柳疏、将堂前燕都搅得不得安宁,永世不得超生!”

    温明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王饶贾疑惑地瞧着她,却只见她兀自笑了一会,即刻又转向了他。

    “可若是,奴家告诉你,你并不是王倦的独子呢?”

    王饶贾仿佛一瞬间静止。

    他脑海中仿佛传来“嗡”的一声巨响,震得他一阵阵眩晕,那股震撼感从脑中窜出,在全身上下四处游走,最后疯狂噼里啪啦传到四肢百骸。

    “什么?!”王饶贾呲目欲裂,刹那间,他死死地抓住了温明薏的手腕,向旁边用力一甩,想挣脱她的桎梏。

    而下一秒,绝望却如同滔天巨浪,将他狠狠吞噬。

    ——他根本撼动不了温明薏分毫。

    、

    “我不信,我不信!!你别在这信口开河!!”

    温明薏勾唇笑着,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奴家虽然消息闭塞,却也知道王倦性子风流,娇妻美妾众多,在外更是爱寻花访柳。而他极为谨慎,绝不在外留一丝血脉,每每一夜春宵之后,都要逼迫对方喝下避子汤,甚至几个月后会专门委派人手去确认其是否怀有身孕。如若避子汤无效,甚至要再次出手将孩子打掉。”

    “王倦在做生意上的确天赋异禀,可在做人上可谓过于天真。常在河边走,还坚信能保持自己一身清爽,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奴家打听到,他在某地贩卖货物时,曾与一美娇娘春风一度,谁曾想这女子不走寻常路,以往都是天光大亮之后女子睡在他怀中,他再悄悄离开。这次反倒是他醒来后,那女子先不见了踪影,此后再难找寻。”

    “真是有趣。”

    “你,凭什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温明薏撇开眼,对这一番怀疑言论不以为意。“王公子你想要证据,奴家并没有。不过奴家所说是真是假,不用奴家白费心机,你一查便知。”

    “不过,眼下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慢慢调查了。那美娇娘家中落败,已无力支撑生活,且病入膏肓,前两天已经离世了,只怕那小公子不过半年就要找来。王公子不如先好生清点你的家产,免得到时候被人吞了多少都不知晓。”

    王饶贾感到一阵脱力,松开了温明薏的手。

    他垂下头,道:“那个私生子,究竟是谁?”

    温明薏眨了眨眼,心情开始轻快起来。

    “这便是,奴家与你要谈的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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