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你一直认为,你的丈夫是个普通人。也许学生时代他的成绩还算优异,长得还算好看,但那也只是平凡人中的优秀。参加工作后,就更显得平平无奇,毫无小说、电视剧里那些男主角的特质:霸道,腹黑,洁癖,清冷,邪魅,奶狗,斯文败类,富可敌国,权倾天下,宇宙第一,或者浪子回头。

    你很难给他贴上什么标签。你们偶尔会在一起做人格测试,但他上个月的答案和这个月的答案却常常不一致。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性格的人。你很了解他,但你也说不清。你想,人都是复杂的、时刻变化着的,是混沌体。你唯一能清楚说出的,只有他的身份:他父母的独子,你父母唯一的女婿,你的青梅竹马,你最好的朋友,现在还是你的丈夫。

    他是个普通的社畜——在一年之前,你还是如此地坚信着。

    也许是他的工作所带来的改变?

    这样想着,你看了看墙上挂钟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再也没有了侍弄花草的心思,从三楼的阳光房,一路奔到了一楼的餐厅。

    他今天回来。而你很想他。这是你们分开的第七天了。

    你还清楚记得,他上次回来,说他爱上了冰淇淋和冰可乐,说他工作的地方尤其热。你们上个月去了高山度假,而这个月打算去北方看极光。

    你准备了很多冰淇淋,小蛋糕,满桌的丰盛晚餐——虽然你只做了其中两道,不过这都是你为他新学的,他应该能体会到你的心意。

    傍晚17:05分,他照常打来了电话:"喂,甜心,是我。"

    你觉得他对你的称呼有点奇怪。他之前从不称呼你为“甜心”,更重要的是,他听起来虽然在笑着说话,声音却很轻,好像很疲惫,或者失落。

    你猜不到,但你不由得担心起来:“发生什么了?你现在还好吧?”

    "我……"他迟疑了。你感觉他有很多话想倾诉,但他最后只说,“唔,我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实在是很想念家里的床。”他委屈地抱怨,“公司的床太硬了,一晚上根本睡不了几个小时。”

    上上上次,他还说他太无聊,待在公司只能睡觉。幸好床又大又软,总算熬到了下班。

    因为他每次的说辞都不一样,你曾经很好奇他的工作内容和工作地点。他向你解释:有关公司的一切都是最高保密级别,他无法透露。唯一能说的是,每次工作的地点都不一样。

    你自然相信了他的话。你想,他不会对你撒谎的。

    电话那头,他还在说话,语气故作轻松:“好了甜心,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他每次回家要花的时间也不一样。有时候是半小时,有时候要三个钟头。但今天只花了五分钟。

    难道附近还有什么需要执行秘密任务的地点吗?还是今天提早下班了?

    但当他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你把所有问题都遗忘了,只像雏鸟渴望天空一样,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你撞到了他怀里。他微微退了半步,稳住身体,拦腰将你抱了起来,像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似的欢呼着旋转,在你的笑声里双双倒在了沙发上。

    你压在他的身上,轻轻抚摸着他的眉骨,凝视着那张熟悉而年轻的脸庞。一切甜蜜的情绪和回忆都涌上了你的脑海,连脸颊都被撒上了粉色的糖霜。他还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而后渐渐平缓。他抓住了你的手,撒娇道:“痒。”

    痒是小事。但被他的声音打断,你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给他增添了太多“重量”。他应该好好休息。你慌张地收回手,打算尽快起身。

    在侧过脸的一刹那,他偷吻了你的耳骨,一触即离。

    明明已经恋爱很多年了,结婚也好几年,你仍感到有些羞涩。你放下了耳边的长发:“我……我买到一款新冰淇淋,是椰蓉咸蛋黄的味道,你要不要尝尝?”

    "奇怪的口味。"他将双手背到脑后,惬意地感慨,好像电话里的倦意从不存在。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甚至有点兴致勃勃,“但可以试试。”

    对于那些差别,你没有追问。你打算先去冰箱里将冰淇淋取出。但就在你迈出第一步的瞬间,一条不明物体哐地砸在了他的小腹上,砸出了一声哀嚎。

    他痛苦地叫:“甜心,救我!把这逆子抬出去!”

    他肚子上的白猫四脚平稳落地,无辜地歪着脸朝你看了一会,喵喵地叫着,又轻盈跳下沙发,躲回了阴影里。

    “他是在欢迎你。”你憋着笑,正大光明地说着偏心话。

    “他是在谋害!”他麻溜坐了起来,揉着肚子佯装愤怒,“对了,还有,这是不是只公猫?”

    "是公猫。"你答。

    “我就知道。”他郁闷道,“我得把他变成母的。”

    你想起来,你们上上次也有同样的谈话。你好笑地重复:“为什么?”

    "不安全。"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有些猫会变成人。”

    “我知道。”你总算取出了冰淇淋盒,也像说悄悄话似的靠近他,“你之前告诉过我。”

    他有些愣神:“有这回事吗?”

    当然。就在他上上次回家的时候。为了这个原因,你们专抽出了一天,带猫去做了绝育。

    猫今天是故意砸他的。

    你说出了前因后续,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老实说,自他开始正式做那份工作以后,记性总是不大好。不过幸好,忘记的都是些小事。

    吃完饭洗完澡,你们靠在一起看电影。你想看一部新片子,但他想重温老电影。

    他几乎每个月都要看一次那部电影,只是这次看得格外着急。但你已经看腻了。

    你兴趣缺缺地靠在床上抱着手机,整个身子都要滑进了被子里,只剩一个被屏幕冷光打亮的头。

    电影里的对话传出来,你能毫无阻碍地想象出画面:

    阴暗的房间里,被捆绑的男主角低下了头。他身旁的女人拿着本子,再次催促:"交出你的答案。"

    男主角失去了一条腿、一条手臂、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半边牙齿,他像是半个人。他说话漏风,声音沙哑,只能通过看字幕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决不。”

    “你害死了所有人。”女人一脚踹上了男主角的心窝,狠狠碾踩,讽刺道,“大英雄!”

    男主角没说话。外面的哀嚎声一片,声音或高或低,或聚或散。他匍匐在地,好像在忏悔,而后伸出手指,在肮脏的地面上擦出一笔一划的干净字迹:“我要活下去。我没有错。”

    看到这个情节,你的丈夫将手伸进被子里。你叹口气,与他的手背相碰。他飞快抓住了你的手,和你十指相扣,像战败王城里最后一个留守的士兵,攥紧了祖国破落的旗帜,试图存住最后一点信仰的火焰。

    他逃避般将目光从电影上移开,测过身,将脸埋进了你的长发里。他的脖子上有一颗细小的红痣,就在喉结的左侧,在起伏里如同游动般。

    他闷闷地问:“你怎么看?”

    电影已经放到了尾声。被□□的男主角死于感染,痛苦地睁着他绝望的眼睛。这是一个冗长而无聊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古老部落里,男主角被选为了祭品,只要他自愿在神像面前自我奉献出生命,他们的部落就会风调雨顺十年;如果男主角不愿意,神就会降下惩罚,部落的其他人将不断死去。其他人都要求男主角主动牺牲自己,但男主角却始终拒绝。

    你知道他在问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你说:“他想活下去,这没有错。”

    你的丈夫点了点头,像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重新活过来般,依偎到你身旁。他的头发没吹,还带着潮黏。

    你安静地陪伴着他。你想起了你的爱心晚餐,本来想拷问他,能不能尝出哪些菜是你做的。吃饭的时候因为听他说同事的跌宕人生入了迷,居然没开口。

    趁他还没忘记,现在问应该还来得及。

    但他好像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