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丘慈蜷成一团躺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

    大概是忌惮她的技能，监管者指挥几位工人用粗粝的麻绳把她的手脚绑在一起，绳子另一端拴在车内的钩子上。本就脏得不成样子的头发在地面上拖来拖去，她简直巴不得把它全部剃掉。

    这是一辆全封闭的大货车，从车内的气味可以推测，它原本的用途是运输“食材”。

    出于谨慎，出发前水丘慈将营养液打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揣在裤兜里。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劳作时长较短而能量摄入不变，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堵得慌，甚至有些想吐。

    她勉强分辨着车辆前进的方向，将要去往的应该是康乐研究所和安定研究所的其中一个。

    希望那位橙子选择的不是食品厂工人的身份，不然就是南辕北辙了。

    水丘慈拧了拧身子，勉强让酸痛的脊背放松了一点。

    虽说“希望”，这种希望并不算太强烈。尽管得到了相同的分数，系统完全没有向她提过另一位用户，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更担心二人之间到底能不能合作，会不会涉及利益纠纷。

    在她过去的二十一年人生里，已经经历了五次背叛，有的人甚至只是为了博得旁人一笑，便编造她的谣言大肆传播。

    人性根本不值得信任，不是吗？

    万一系统哪天突然想起来通知她，“只有一个人能回去”，岂不是要弄得你死我活了。

    如果幸运一些，对方能够比较诚恳地与自己合作，但诺大的新世界里，除了头像之外没有任何线索，既无通讯设备、也无媒体可用，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还是以俘虏的身份。

    她把地图打开，估计着对方可能出现的地点。

    车终于停了。

    是康乐。

    水丘慈的心凉了半截。

    明明食品厂和安定研究所之间的距离更近，非要把她往康乐送，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她有来无回了。

    进入康乐研究所的人类的死亡率在游戏里排名第一，高达97%，这还是没统计动物的数据，不然怕是能无限地逼近100%；第二名则以89%的“好成绩”被远远甩在后面。

    “这是什么？”

    研究员冷淡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回应她的是一位监管者奉承谄媚的套话。女子不耐烦地打断，“我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哦哦，这个，就是厂里的一个工人嘛，据她自己说，是有分辨混合物的能力，这不，大清早的硬是把我们一个监管者当成混合物给砍伤了，流了一地血呢，骨头都要露出来了！还撺掇别人跟她配合，特别特别危险啊……”

    他刻意隐瞒了事件里领导当场死亡的部分，想来是认为研究所可能会因为怕承担责任而拒收。

    这倒是多虑了，要知道康乐研究所的手段一直是整片大陆的“标杆”。

    车门被掀开，水丘慈已经主动坐起身，低眉顺眼地向研究员们问好。

    “您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在这里可不是靠一点技能就混得走的。

    车外共有三名研究员，为首的中年女士没有搭理她，只是手指一挥，示意另外二人将她弄下来。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些的研究员走上前，一个接过监管者递上的钳子，剪断连着车的那端，另一个攥着绳子把她往外拉。

    还真像在提溜一个牲畜似的。

    水丘慈自然不能抱怨什么，结结实实地跌进小推车里，额头上由于撞墙而肿起来的血块又在车把上撞了一下。

    她挣扎着抬起头，一眼望到男研究员胸前的名牌。

    “1011”。

    也是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她又看向女研究员，对方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她只好把视线收回来。

    小推车骨碌碌地往前滚动，水丘慈抓紧时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应该是康乐研究所的地下车库，结构与现世的车库基本一致，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除此之外还算洁净，不至于像游戏里那样满地堆放着残肢断臂。她左看右看，发觉此地最大的特点在于没有装任何安全出口指示牌。

    没有安全出口是吧。

    “785号，”中年女士回头叫道，“过来。”

    年轻女研究员毫不犹豫地松开把手，脚步轻快地向前跑去，推水丘慈就成为了男研究员一人的任务。他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与前面两人的间隔越拉越大。

    水丘慈警惕地闭了闭眼，确认功能键的位置仍在中心。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男研究员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竟然正对着自己。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拿出镰刀，又被他捂住了嘴。

    「你是蓝莓？」

    水丘慈愣了愣，尝试着在脑海里回复道：「你是橙子？」

    「对。」

    「你……这是你的能力？你能进入人类的大脑？」

    「你果然很聪明。」

    这人还挺友好的。

    水丘慈狂跳的心脏终于得以喘息，她眨了眨眼，扒开研究员的手，真心实意地感慨道：「没想到在这里就能遇到你，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系统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是不是？」

    水丘慈有点想笑，抿抿嘴忍住了，「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一露面就四处打量，看我们的编号、看车库的情况，完全不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的声音清亮，少年气十足，与研究员年近三十的面容不太匹配，「其他人可不会这么做。何况你刚才还闭上眼了，一个正在使用系统的标志性动作。」

    水丘慈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这么说的话，我还是不够谨慎。」

    橙子轻轻笑了声。

    「太谨慎就打不出95%的结局了。」

    「也是。我叫水丘慈，」她做起了自我介绍，「复姓水丘。」

    「我叫鱼恩弥，今年刚满十八岁。」

    「原来是小朋友，」水丘慈补充道，「我二十一了。」

    她说完了才意识到“小朋友”这样的称呼并不适合向第一次见面的人讲出口，尴尬地想转移话题，对方却退出了对话。

    好神奇的技能，方才是怎么联结上的？她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1011，”原来中年女子已经停下了脚步，“走那么慢，没吃饭吗？”

    “对不起。”鱼恩弥加快了步伐，他用声带发出来的声音低沉厚重，大概是原主的嗓音。

    785号一脸不屑地开口：“1011号也不是第一天上班了，今天上午的工作量只完成了四分之三，还总是一副恶心得要吐的样子呢，是个娘娘腔吧，好搞笑。”

    水丘慈不料到了末世还有人用“娘娘腔”这种严重性别歧视的词汇攻击别人的性格，介于自己目前微不足道的身份，只能皱皱眉头以示不认同。

    研究员们自然不会把她的反应放在眼里，四人进入电梯后，陷入了粘稠的沉默之中。

    刚才不应该闲聊的，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还没来得及问他研究所内部的情况。

    一只冰凉的手掌撩开她的头发，五指指尖与她的后颈相触。

    「到实验室后你一定要冷静，任何反抗都会受到惩罚，」鱼恩弥的声音有点发抖，「我会想办法争取换我来操作。」

    看来他和自己的思维很同步。

    「会不会引起怀疑？要是太麻烦就不必了……」

    「这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

    水丘慈心里一紧，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鱼恩弥收回了手，紧紧攥住小推车的车把。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到达二楼。

    以前她从没有注意过，这个声音与微波炉工作完毕的提示声很相似。

    “送到三实验室。”中年女士发号施令道。

    鱼恩弥露出一个堪称僵硬的笑容：“老师，这个我来吧，您先休息一会儿，别太操劳了。”

    “这会儿才知道体谅老师？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785号的冷嘲热讽没有缺席，“上午还……”

    “正是因为上午表现不够好，”鱼恩弥抢过话头，“我想弥补一下。”

    火星子都快要溅到脸上了。

    水丘慈下意识减轻了呼吸的幅度，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785，你也跟着去。”研究员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啧，”785号翻了个白眼，“真是无语死了。”

    “麻烦您了。”鱼恩弥认认真真地道歉。785号瞥了一眼水丘慈，不满的情绪简直要喷发出来，“就这么个东西还值得研究什么啊？一看就知道是劣等啊，直接处理了就行了。”

    什么超绝刁钻公主病？

    水丘慈本应该很紧张的，见她这么个做派，都有点想生气了。鱼恩弥持续不断地说了一大堆哄人的话，785号才勉强闭上了嘴，不情不愿地掏出钥匙打开了三实验室。

    如果说工作中的屠宰场的血腥气有10分重，这里面一定有1000分。

    785号和鱼恩弥都戴上了挂在墙上的口罩，水丘慈就倒霉了，被呛得连连咳嗽。785号挑挑眉，转头对鱼恩弥说道：“这么看来你比她还好点。”

    鱼恩弥担忧的神色险些没藏住，“您说得是。”

    785号撇撇嘴，抄起手术刀，把绑着水丘慈手脚的绳子割开，拍拍旁边的座椅，“坐这来。”

    水丘慈的手腕脚腕都被磨破了皮，血液沾到座椅上，晕开一片片深红色的图画。

    不过它本来也是淡红的，不知道是被多少鲜血染过，每一根纤维都不再洁白。

    鱼恩弥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水丘慈见他立在原地不动，明白了他的计划。

    “傻看着干什么？”785号果然上套，“老师让我帮忙，不是叫我给你代劳！”

    “对不起，对不起。”鱼恩弥的话术又开始启动，“我马上就……”

    “别马上了，立刻开颅。”785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