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正圆的落日仿佛镶着金边，为城市的高楼大厦披上蝉翼般的金纱。

    一袭黑衣的水丘慈坐在咖啡厅的一角，由于头部微微下倾，几缕长度及腰的波浪卷发垂在胸前，显得她的面容既温柔又优雅。

    见她露出微笑，坐在对面的沈希羽问，“怎么样？”

    “重回第一，”水丘慈将电脑屏幕转向她，“居民幸福指数超90%。”

    沈希羽啧啧称奇：“没想到还有人能在这个游戏里打过你。”

    水丘慈挑挑眉，“这个橙子头像的用户比我更早进服。全服的最高记录是91.4%，但创下记录的那位用户已经销号退出了，在我之前这位橙子一直以88.3%占据榜一，我打出88.6%后ta也很快超过我，我就继续往上打，来来回回有半年多了。”

    “别的方面我不太了解，但以居民的幸福度为评分标准的游戏真的很少见诶，是不是？”沈希羽说，“大多是比较财富值吧，或者领地的面积。”

    水丘慈赞同道：“有点冷门的，所以尽管《末世救赎》制作精良、系统完善，热度总是上不去。”

    沈希羽指着榜单说：“而且只能看到用户们的头像，没有昵称也没有个人空间，总体感觉还是挺像单机游戏。”

    水丘慈点点头：“不得不说，有ta一直与我竞争第一，我的游戏体验着实丰富了很多。”

    “那你们都属于忠实玩家呀，也许ta等会儿又要追赶你了。”沈希羽笑道，“快到晚课时间了，我先走一步。”

    水丘慈与她挥手作别，转而全神贯注地将明天课上汇报要用的PPT修改完善。待她乘着夜色回到家再登陆游戏时，橙子头像赫然占据了榜单首位，后面跟着醒目的“91.1%”。

    ta马上要刷新记录了。

    水丘慈返回主页，将整片大陆的每个区域都检查过一遍，最终确定如果要再升1%以上，仅靠对各种细节加以调整是远远不够的，可能要从一开始就将计划的目标定为“推翻独|裁者的残暴统治”，并在对于每处关键点进行资源分配时都为此做好准备。

    那么来吧。

    她瞥了眼橙子亮起的头像，一改之前谨慎求稳的风格，放开手脚征战四方。

    在《末世救赎》的设置里可以调整时间流速，也能使全局的发展趋势暂停，下次继续游玩。

    水丘慈把速度开到最大档，花了三个多小时，在零点一刻成功获得了比之前的每一次第一都更加盛大的庆祝页面。

    但这一次的庆祝却不只是对她。

    「恭喜两位玩家刷新全服记录！」

    黑底红字的标题下是两个并排的头像，一个是深色的蓝莓，另一个是鲜艳的橙子。

    居民幸福指数95%！

    一下子这么高？

    而且没想到在短时间内又被ta追平了。

    看来对方很有可能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

    水丘慈思索片刻，点开闪烁着的信箱图标，原来是游戏系统发来了一长篇表达感谢的内容。

    她一目十行地读过，只注意到他们在末尾写了句似乎有些奇怪的话：「游戏官方将竭诚为您提供更加真实的体验」。

    还能多真实？开发VR版本吗？

    不过能有这种重视用户的态度还是非常好的。

    水丘慈没多想，退出系统后缓缓沉入了梦乡。

    「强制苏醒完毕。」

    什么声音？

    「编号C-2643，请在五分钟内完成工作前的准备。」

    原来是《末世救赎》的开局提示音，但她不是关闭游戏了吗？再说这声音也忒大了些，她一向只开两格音量的。

    水丘慈下意识伸手去寻放在枕边的手机，被床单格外粗糙的质地吓了一跳。

    是无意识地翻滚到地毯上了？但家里的地毯也不至于这么刮手吧。

    莫非梦游走出家门了？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家里洁白的天花板，而是一排排纵横交错、看不到顶的管道。

    这里竟然是……游戏世界？

    水丘慈猛地坐起身，下意识理了理头发，摸到一手油腻腻的黑沫。她皱紧眉头，暂时顾不得恶心，拔出扎在左手手臂上的营养针，下床检查周围的情况。

    果真是她在《末世救赎》中选择的厂工角色所居住的环境：

    一个占地仅有三平米左右的小盒子似的房间里，除了靠墙摆着的这张几乎无法翻身的小床，就是一把破旧脏污的塑料凳子，没有窗户更没有别的家具电器，唯一的高科技产物是木门旁的墙面上嵌着的监控设备，正对着床铺。

    好你个游戏公司，玩了两把游戏而已，就把人弄到这里来了……

    “2643！”

    裂了缝的木门被人拍得震天响，伴随着尖利的女声直击她的耳膜，“你是死了吗？还不出来？”

    这又是闹什么？

    虽然这里和游戏中的场景相似度非常高，但水丘慈仍不敢贸然确定究竟能不能够按照之前熟悉的流程行动，譬如如何面对此刻敲门的人。

    在游戏里并没有出现这一剧情，初期的厂工只要每天正常上工即可，不做错事是不会被关注、不需要与别人互动的。

    真是穿越了吗？为什么没有系统指令？难道要她靠着平凡的血肉之躯在废土末世求生？

    真是倒大霉了。

    她望着门发了十几秒的呆，无奈地叹气。

    罢了，不管怎么样都要面对，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水丘慈做了几次深呼吸，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穿好床边与工作服配套的帆布靴子，打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好硬的鞋底。

    被堵在门口的人一脚踢在了膝盖上的水丘慈想道。

    “不是早就叫你了吗？你聋了？”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第一天工作就敢这么懈怠，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水丘慈猝不及防地跌坐地面，额头重重地与墙壁撞击，被蹭掉的墙灰直往她脸上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系统提示音再次在她脑海里响起。

    「亲爱的水丘慈，由于您刷新了游戏记录，《末世救赎》非常看好您的能力，特邀您到达未来世界，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

    请您谨记以下规则。

    1.若要重返现世，必须完成最终任务：改造这个真实的世界，使居民幸福指数提升至95%以上。当下该值为6%，每周日零点核算完毕，显示更新后的数值。

    2.系统为您配备的技能是“审判”：攻击时造成的实际伤害与对方已有的罪行成正相关。使用技能将消耗精力值，若精力值归零则消耗生命值。

    3.检测到您的母语与此世界使用的通用语不相同，系统会自动将您听到的、说出的语言进行翻译转换。

    4.为了不影响您的成功率，您的身份是一名食品厂工人，与您在游戏时选择的身份一致。但与游戏不同的是，您的生命只有一次，若您不幸死亡，系统将为您作销号处理。

    5.系统建议您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您的真实身份，也不要泄露任何与《末世救赎》有关的信息。

    当前第一项主线任务是：成功进入食品厂厂房，开始工作。

    系统将全程辅助您直到任务完成，祝您成功。」

    真实的未来世界？可是明明是游戏……难道人类会走到这一步吗？又是谁做出了这个游戏？

    原来在清醒时闭上双眼才能看到系统界面，这设定也太危险了吧？在外面什么时候才方便抛掉视觉不用啊？

    还要她把这6%提到95%以上，未免过于强人所难了，就算是在游戏里手握三次重生机会，也都是从10%开始玩的。

    其他版块又放到哪里去了？

    槽点实在太多，现下的场景又容不得她再沉溺于任何愤怒或焦虑的情绪。

    好在她读得快，在同事们起疑心之前就睁开眼爬了起来。

    “现在的时间是4：56。”

    “什么？”

    水丘慈忍不住在心中怒斥工厂泯灭人性——游戏里的开工时间尚且定为六点整，而走廊内匆匆行走的工人们显然是要赶五点——面上则摆出谦卑麻木的模样，尽量模仿游戏中角色对话的语气说话，“再拖下去我们都要迟到了。”

    工厂对违规工人责罚的制度可以用惨无人道来形容，不管这些人有多么老的资历，也不会愿意尝试一二的。

    为首的人胸前挂着号牌，上面依稀可见“C-05xx”的标识，后面两个数字似乎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无法辨认。她不自觉地顺着水丘慈的目光看向走廊尽头的机械钟，鲜红的数字已经跳跃到了“4：57”。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板着脸推了水丘慈一把：“会看时间就以为自己很机灵吗？走着瞧吧。”

    这具身体应该比水丘慈的年纪小一些，又矮又瘦，被人随手一推就得后退好几步才能站稳。她不知道原主与面前这四五个人有什么恩怨瓜葛，更不知道她们之间有多熟悉，只能尽量快速地中止一切“互动”，避免暴露。

    无论其中有没有关键的信息，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点上深究。她没有重来的机会，如果受到监管者的惩罚，等待她的将是难以承受的后果。

    更不必说，如果第一项主线任务都不能顺利完成，之后的任务会不会受到严重影响。

    好在游戏中许多规则在这里还是适用的。

    水丘慈跟在其他人后面走进了规模庞大的厂房。为了保证食品不变质，四座巨兽似的冷风机已经启动，屹立在角落，向中央输送着连续不断的冷气。但尽管如此，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怪异气味，熏得人呼吸不畅。

    工人们身穿单薄而陈旧的制服，几乎每个人都被吹得瑟瑟发抖。水丘慈一头潮湿的短发勉强遮住了脖颈，冷风直从领口往里灌，令她怀念起自己那厚实的长发。

    “今天，是领导来视察的日子，”头顶的广播里传出一个威严的男声，“所有人务必拿出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工作，不要给厂子抹黑，明白吗？”

    “明白——”

    周围众人无不立即响应，水丘慈便也张开嘴对了对口型。

    她抬起头寻找了一会儿，天花板远得如同触不可及的天穹，看不见广播究竟安在哪里；每一面暗灰色的侧墙上都有一行鲜红醒目的标语：

    员工必须勤劳工作 珍爱生命

    “勤劳工作”排在“珍爱生命”前面？

    这架势简直比游戏里还要震撼，是艺术源于现实吗？

    水丘慈把所有复杂的感受都咽下去，连叹气的冲动也忍住，微微转动头颅，用目光将周遭环境扫了几遍。

    这个厂房中至少有七八百人一同承担C区的分拣工作，统一的银灰色服饰让大家看起来像是散落一地的渺小的螺丝钉。

    如果与游戏里的设定一致，那么编号“2643”并不是指她是C区的2643号，而是整个工厂里她排在第2643位，“C”只是她所在分区的标识，意思是“负责完成第三道工序”。

    嘶……她记得第三道工序要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