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傍晚，晚霞还没落，钱老板就着急忙慌地关了房门，并且吩咐那些随从离他的厢房远点。随从们似乎见怪不怪，他关门没一会，也都早早回房熄灯了，仅留了两个人在院子里值班守药材。

    这倒是方便钱康和萧玄行动了，萧玄拿出一包粉末让钱康服下，这包药可以抑制两个时辰的咳嗽，用过量则会引起呼吸麻痹。两人换上暗色衣服，钱康站在门前叩门，萧玄侧身贴着门站在一旁。钱老板开门的瞬间，萧玄手中浸过药的汗巾就捂了上去。

    几个呼吸间，钱老板直直倒地，‘砰’一声响，二人都吓了一跳，一个瞬间，二人同时蹿上房梁。

    想象中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压根没有人过来查看。二人对视一眼，又从房梁上翻身下去。萧玄将钱老板拖进去，三两下就除尽了他的衣物。钱康在房中翻找钱财，一扭脸就看到光溜溜，面朝下的钱老板。

    钱康厌恶地皱眉道：“你干什么？口味太重了，就不能等我出去吗？”

    萧玄呸呸几声：“老子才看不上他，送他一套病号套餐，一会儿咱把窗户错开，夜里小凉风一吹，小地砖一睡，哎——着了！”

    钱康翻遍了整个屋子，就找到二两银子，呸道：“铜板塞腰包装阔的守财奴，还敢忽悠小爷，萧玄，剩下的八两在他身上找补回来！”

    “得嘞，”萧玄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唰唰几下就将钱老板脑袋剃出几个圆形的豁，胡子也被他剃了个干净。又趁着药劲儿正浓，唰唰几下在他屁股上刻了几个字：欠债还钱。

    刻完后盯着那几个字嘿嘿直乐，冲钱康显摆道：“怎样？我的字是不是又进步了？”

    钱康瞟了一眼，哼道：“就那样。”

    “别吝啬夸奖，我的字可是你教的，夸我就是夸你自己。”萧玄在窗户处蹲下，轻轻错开条缝隙。往下望，只见守夜的两个人分散在院子两侧，“康，好机会，咱们去拿点药材。回头我给你配几服药。”

    “你不是只会配那种药吗？什么时候背着我学医了？”钱康嘴上揶揄着，但也配合着过去趴着看外面，“确实好机会。”

    “搭脉看病是不会，但我可以学呀，你就是我医术的见证者。”

    “去去去”钱康拍开他搭在自己头上的手，“拿点值钱的草药，出去后找个药铺子换些止咳的药。你的药止咳效果快，但是反弹得太厉害，吃的次数多了身体受不了。”

    “嗯。”萧玄招呼钱康一起离开，幸亏这钱老板没点灯，简直就像专门给他们行方便。

    萧玄不放心，为了保险起见，所有住人的厢房都吹了迷药，又等了半炷香，两人才猫着腰遛到中间的药材车底。

    夜里寂静，一个守夜的已经打起呼噜，另一个则走来走去。两人窝在车底正好能看见一双来回倒腾的小腿，钱康冲萧玄比划：我去。

    萧玄下意识拉住钱康，又一想雷的能力，没道理知道她是女子后，能力也跟着下降。她一直是女子，又不是突然才变成女子。遂将手放开，比画道：好。

    钱康刚挪动一下，就听到一声细小的碰到木头发出的脆响。钱康身子僵住，萧玄也紧张起来。

    又一声脆响，就在他们头上。二人将耳朵贴到车底，隐约听到虚浮的求救声：“……救我……救……命……”

    钱康和萧玄对视一眼，两人面色皆是冷凝。两人都望向守夜的方向，见他没有往这边过来，心下一松。

    钱康趴在地上，往守夜的方向挪去。萧玄忽然拍了她一下，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扭过头无声地骂他，萧玄将一个浸过桐油防水的小盒从怀中取出，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浸了药的手帕递给钱康。指指鼾声传来的另一个地方，示意她去弄另一个睡着的守夜。

    钱康也没客气，接过手帕，双脚踮地，双手支起一点距离，无声又快速地向目标移去。守夜斜倚着药材睡得正香，钱康将手帕蒙到他口鼻处，几个呼吸间，守夜的鼾声止住，双手从交叉环抱变成了耷拉在身侧，身子也软趴趴滑到了地上。

    钱康听到轻微的响声，听起来像是谁按了一下草药袋子，发出的摩擦声。钱康猫着腰站起来，正好看见另一个守夜倒在萧玄身上，此刻，萧玄正将他往地上放。

    处理完两个守夜，两人重新回到发出声音的那个药材车。装着药材的麻袋层层叠叠有两人高，两人站在车边想听一下声音的方位，好针对性寻找。结果声音太小，被夜风一吹，什么都听不见。

    萧玄重新钻到车底，一会儿出来望着钱康：“还活着，救吗？”

    钱康没有言语，他们现在应该抓紧时间跑路，救人容易，救出来后怎么办？受伤怎么办？怎么安置？就算是个好的，能不能跟着他们风餐露宿？要是求他们送她回家怎么办？送过去耽误时间，不送可能路上也会重新遇到危险。万一她走投无路求助官府，将他们二人供出来怎么办？万一暗影怕受牵连将他们主动处理掉怎么办？

    萧玄小声说道：“雷，救吧？总不能看着她死，我狠不下心。”

    钱康低着眼睛‘嗯’了一声。

    两人解开四周固定麻袋的绳子，一包一包快速往下搬。很快，两人就怔住了，双双对视一眼，钱康说道：“我好像……摸到人手了。”

    两人解开麻袋，一只手掺杂着草药跌出麻袋口。已经僵了。饶是从尸堆里爬出的钱康也有些悚然。太诡异了，这满满一车的麻袋，刚搬到第三层就发现了尸体，剩下还有几十袋……

    钱康见萧玄脸色发白，迅速将尸体僵直的胳膊按了回去，麻利地封了口，手上用力将麻袋甩到一边，冲萧玄道：“咱们只救活的。”

    萧玄和钱康手上动作快了不小，搬运过程中果然又摸到几个人体，但是晃动都没有反应。有几个已经出现了尸僵，摸上去硬得像木头似的。有一些还是软的，他们没有再打开，不确定死活。

    发出微弱求救声的麻袋找到了，萧玄三两下就将麻袋口扯开，草药堆里刨出一个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不断呢喃救命的女子。

    萧玄将女子连麻袋交到钱康手中，快速将搬下来的其他麻袋归回原处。麻袋整整齐齐摆放，正好最上面一层平平整整，如今少了一个很明显空出一个位置。萧玄又将中间的麻袋拿出来，将一个麻袋斜着摆放占了两个麻袋的位置，然后再将其他麻袋摞上去。

    做完这些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天最暗的时候已经过去，漆黑的夜空中漫出灰色。

    萧玄和钱康二人轮流背着女子，这官道上客栈本就不多，驿馆更不是他们能去的地方，两人直接往山林深处跑，一直到天光大亮，才找到一处可供藏人的山洞。

    钱康给女子喂了些水，搓着女子冰凉的手脚，说道：“你快些生火，她太冷了。”

    萧玄闻言过来攥住女子的手，又将手搭在她脉上，脸色一变：“死脉。”

    钱康将手指探到女子鼻子下，瞪了萧玄一眼：“活着呢好吗，不会把脉就别瞎说。”

    萧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她的脉象是将死之人的脉象。我对医术了解不多，就对这种脉象熟悉。她这个脉象快的话今天，慢的话明天，就这两天了。”

    钱康沉默了，萧玄确实不通医术，不然自己咳嗽这么久也不至于干耗着。但他会配邪门左道的药，暗影给他供过很多药人，萧玄的药吃死不少人才掌握住不同剂量导致的效果。他曾经也跟钱康说过想学医术，想把那些人再救过来。可惜没人教他，他自学把脉，就只总结出死脉的特点。经他的手，就能知道这人近期会不会死，是这两天死还是过两天死。

    萧玄问道：“雷，现在怎么办？”

    钱康自己坐到还没点燃的火堆前，拿过地上的火石点火，说道：“不知道。”

    萧玄将女子搂在怀里，跟钱康两人盯着冒起来的火焰发怔。

    钱康将火石揣进怀里，坐回萧玄身边：“等着吧，总不能扔下她。反正……反正也就这一两天了。”

    女子的身子慢慢回温，脸上也浮现红晕，苍白的嘴唇也有了血色。萧玄将她交给钱康，自己出去搂进来厚厚一堆杂草，整理出一指高的厚度，将女子放了上去。

    “我去外面猎点东西，让她走之前吃好点。”

    钱康点点头，依偎着躺在女子身旁。

    她之所以跟萧玄一直往来，尽可能地照顾他，就是因为他的性子。钱康第一次见萧玄的时候，他就会用毒。他们这些人，没名没分前，互相杀害不仅不受惩罚，反而会有奖励。那些孩子知道他会毒后，忌惮他，又碍于钱康护着不敢明着害他，经常用些龌龊手段欺负他。萧玄为了自保，开始对人用毒。那批孩子里，除了钱康，全被他毒死了。

    没多久又来了一批，新来的孩子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专门针对他。钱康带着萧玄跟他们打过，被他们按在地上打晕之前，钱康听到她护在身下的萧玄嘶吼着号哭。钱康昏迷了几天，等她醒过来以后，那批孩子消失了。再没有其他孩子填进来，只有不断送进来的关在笼子里的药人。

    暗影将药人送来，告诉他要求这个是个什么样的死法，死法不对就会派人打钱康。钱康见他发着抖给笼子里捆着的人喂药，见他挤在自己怀里说害怕。见他用毒技术越来越高超，见他偷回尸体想要将人救活。

    四年，这个比钱康小两岁的孩子，从刚到她下巴长到现在比她还高一头。四年，他们从未分开，钱康见证了暗影用自己威胁着萧玄研制各种各样的毒，她不知道为什么萧玄那么依赖她，明明只要撇开自己，按他的本事，肯定能从暗影逃出去。她也害怕，她甚至没有问过萧玄的名字，她不明白萧玄对自己的感情从何而来。

    对比自己的无名无姓，萧玄在暗影是有名号的，他的代号是阎罗。如果不是他坚持不跟自己分开，他能得到很好的待遇。

    可惜啊，暗影里不允许私下拉帮结派。两个人关系好，不想分开可以，不管你多大能力，都跟地位低的另一方一个待遇。

    钱康替他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