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风波
宴会有专门的人负责引领宾客，也不知皇后是何用意，引领宾客的多数为年轻貌美的女子，就拿沈如月面前这位来说，那身上的脂粉气真是盖都盖不住，活像抹了三斤面粉，那脸白的比西市案板上的猪肉还白。
位置是有讲究的，江柏舟有爵位在身又深受皇帝宠爱，故他的座位必然在前面，若想去到座位，那肯定要走那条长长的主道。
沈如月很想逃离这里去女席，但江柏舟一直说什么都不肯松手，下定决心要与她一起。
沈如月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慢慢往前走，忍受着那些人肆意打量的目光，沈如月差点窒息，若是身旁没有江柏舟在，她可能会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引领宫女在前面一处位置停下了，江柏舟只抬眼一看就变了脸色，沈如月也疑惑，这宫女是不是带错位置了，这位置上明明有人，但又不太可能，这种大型隆重的场面不可能出差错。
“这位置上坐了人，是宫女失误么？”
“不是。”江柏舟脸色很难看。
他往前走了两步，沈如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在思考，只见他突然弯下腰，对那坐在席位上的女子说了句：“赶紧滚，别再让本王看见你。”
沈如月被吓着了，连忙扯了他一把，“你做什么？”
那女子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江柏舟将沈如月圈进怀里，却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冷冷道：“本王让你滚，是没听见么？”
那女子抽抽噎噎的回了话：“殿下莫要生气……这是陛下和娘娘的意思。”
江柏舟狠狠皱了下眉头，刚刚说话声音属实大了，已经有许多人往这边看了，江柏舟也不想和她耗下去，他难道不知道这是那死皇帝的主意吗？他是真没想到，狗皇帝能那么不要脸。
“谁安排的与本王何干？若是你想今日让我们二人都下不来台，那就继续坐着，也不必挪了。”江柏舟淡淡曰。
苏西子红着眼眶站起身，周边好事的宾客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江柏舟只回头扫了一眼，他们就闭上了嘴。
“不曾想毁你名誉与清誉，但实属无奈之举，还望苏小姐多体谅，多自我保重。”周围人声淡去，江柏舟淡淡道。
沈如月的位置多少有点尴尬，于是也安慰道：“他刚才是刻意为之，若是在太子宴会上闹出事情来不好交代，所以才采取了这种办法，还望苏小姐莫把此事放心上。”
那苏家小姐像丢了三魂七魄似的，两人说了这许多，她竟连个表情都不曾有。
等到江柏舟不耐烦刚想让人把她带下去时，苏西子缓缓开了口：“你在这装什么老好人？若不是你胡搅蛮缠，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沈如月微微有些错愕，却也不甘示弱：“苏小姐请搞清楚，现在是你在这胡搅蛮缠。”
江柏舟身后把人往身后护了一下，挑眉问苏西子：“敢问苏小姐为何还不离开？”
苏西子眼泪哗哗流，想来是这么多年没受过一丁点委屈，这回却在这种大型的场合失了脸面，委屈是很正常的，但这并不是她赖着不走的理由啊。
“旭王殿下恕罪，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女不敢不从。是按照规矩来的，还请旭王殿下海涵。”苏西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沈如月虽是看着脾气好，但实际上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江柏舟对她若是态度恶劣说不定又会被众大臣弹劾，什么样的罪名都有。但若换成是她，想必以她父亲的职位，那些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沈如月说干就干：“我且还称你一声苏小姐，苏小姐满嘴规矩不可违反，可王爷的命令你不也没听从么？自相矛盾。”
江柏舟没憋住笑了起来，肩膀小幅度耸动着。
苏西子顿时哑口无言，周围人又开始小声议论、指指点点了，苏西子的脸瞬间涨红了。
“苏小姐喜欢按规矩来，那好，我来给苏小姐理一理。这里是主席，这位置是旭王殿下的位置，而苏小姐的席位应当是在对面女席，能坐在旭王身侧的只有旭王妃，苏小姐可明白了？”沈如月接着道。
苏西子反咬一口：“那你的席位也应当在对面，为何你就能够来这？！而我不能！”
沈如月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江柏舟却抢先她一步。
“就凭她是本王将要迎娶的新妇，苏小姐可还满意？”江柏舟淡淡道。
此话一出，不仅女席炸了，男席也炸了。
苏西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老太监尖细一声喊：“定安侯到——”
沈如月偏头侧目，正好对上祝清枫的目光，他立刻大步流星朝着这边走来，沈如月很及时的收回了目光。
江柏舟余光见他走来，不动声色与沈如月换了位置。
“你身子可好了？可别出来又着了风寒，那日真是将本候吓着了。”祝清枫关切道。
虽然不怎么喜欢他这个人，但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沈如月很不耐烦的转身面对他。
沈如月并不领情：“多谢侯爷牵挂，臣女身子已大好，就不劳侯爷挂念了。”
沈如月说完就自动站到江柏舟身后去跟苏西子继续辩驳，江柏舟则是一副“你挺行啊”的表情看着祝清枫。
祝清枫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但碍于自己的威严和情面，他还是轻咳一声挑起了话头：“旭王殿下怎的还不入座？”
江柏舟那表情看着很想翻白眼，“你不也站着么。”
祝清枫：“……”不是他不想与之交流，是跟江柏舟实在是聊不来啊。
闲聊不行，祝清枫干脆把话题转到了沈如月身上。
“我与她打小便有婚约傍身，旭王如今走的这一步可是横刀夺爱啊，实属不厚道。”祝清枫道。
江柏舟淡淡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曰：“怜儿又不喜欢你。”
祝清枫：“……”二次无语。
好吧，他承认这句话虽然没什么，但直戳祝清枫命门，沈如月确实是不太喜欢他。
“况且，怜儿否认曾与定安侯有过婚约，将军那边本王也请示过，并没有这回事。”江柏舟又道。
祝清枫：“我……”三次无语。
这边苏西子的情绪平复了不少，看着越来越多人投来的目光，她撂下一句：“给我等着。”便匆匆跑出了大殿，估计也是不会再来自讨无趣了。
江柏舟拉着沈如月坐下，也不管祝清枫如何了，他站在一旁享受着这大殿里无数人的目光，有些汗颜，但又不得不与江柏舟斡旋。
“旭王，本候先前是看在江太尉的面子上给你些脸面，若是你再一味孤行，就不怕本候拿你如何吗？！”祝清枫有些生气了，压低声音说道。
江柏舟一声嗤笑，独自斟了一杯清酒，才站起身来与他平视，周围人的议论更加猖狂，祝清枫甚至能听见他们议论的内容。
“这是要打起来？”某大臣问。
易笙看的开心，扇子摇的飞快，随口回答：“是啊是啊。”
顾子安直接一巴掌招呼在他头上，“闭嘴。”
江柏舟侧目一瞥，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似乎是挑衅，又似乎是不屑。
祝清枫不紧张是假的，手心里也全是汗，这是他第一次和江柏舟明面上对峙，之前虽然一直在传二人不和已久，却始终没人见过两人私底下是如何不和的，现在可谓是搬到了明面上来，更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场合。
“祝清枫，你也配提江太尉。”江柏舟冷冷回怼。
祝清枫被噎到，“你……！”
“我什么？你又能奈我何？本王是王，你是侯，到底是谁更高一等？”
“墨州，珞州，薰州、苍州的青年壮兵可都掌握在我手中，又到底是谁更胜一筹？”江柏舟淡淡举例，“况且，定安侯别是忘了，江太尉是为了救谁才伤了一只手。”
一番下来祝清枫脸色都绿了，江柏舟乐见此景，竟朝他笑了一下，沈如月都忍不住了，这人太能装了，赶忙劝解，拉着他坐下。
祝清枫怫然怒，愤愤甩袖走了，江柏舟又是淡淡一圈扫射，默默把刚刚那些谈论闲话的面孔都记了下来。
议论声渐渐平息，只有女席那边还有叹气锤桌声，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因为两个帅哥只为沈如月争论不休而生气。
沈如月小声问：“皇上跟皇后何时才来？好饿。”
江柏舟正侧头在跟易笙说话，闻言转头回来淡淡一笑：“皇上怕是不会过来，今日人多，他多半只会赐圣旨来，不会亲自来。”
为何不亲自来的原因大家可能不清楚，但江柏舟可是清楚得很。皇上是个惜命的人，宴会上人多，手脚什么的更容易动，他还不易发现，这才不来。对外却说自己劳于公务，真是死到临头还想留一个明君的名声。
本以为皇后一会就到，结果到的只是她的宫女，说皇后身体不适，就不来参加太子婚宴了。
沈如月心说自己儿子大婚，爹娘居然都不来，真是可悲。
江柏舟突然拍了她后背一下。
沈如月顺着江柏舟的目光看去，果真看到了来传旨的公公，公公一抖圣旨，半个大殿的人都跪下了。天气本就干燥，沈如月膝盖上的皮肤都皲裂了，一碰就疼。但无法，还是要跪，沈如月刚打算跪，江柏舟一拂自己身后的大氅帅气的跪下，沈如月刚想一脚踢开，心说碍路，江柏舟却道：“大氅软，垫着跪膝盖不会疼。”
末了又补充一句：“怜儿不要误会，不是觉得你娇贵，是这狗皇帝的圣旨又长废话又多，跪久了难受。”
虽然声音小但旁边的人还是能听见的，所以江柏舟特地把矛盾转移到了皇帝身上，这样就不管沈如月什么事了，只能怪这狗皇帝的破圣旨太长。
沈如月没忍住笑了出来，却又立马憋了回去，公公的眼神扫视全场，沈如月掐自己的大腿肉，心说要严肃，但还是没忍住，江柏舟立即咳嗽了两声掩盖了笑声。
那公公是个会来事的，见有人咳嗽打断他营造的气氛，立刻一个眼神扫过去，却发现咳嗽的人是旭王殿下，哎呀这可不兴骂，更不兴阴阳怪气了，所以公公掐着嗓子问：“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柏舟清清嗓子，皱眉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管继续，公公尬笑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宣读圣旨。
圣旨里无非就是说皇帝给太子赏了什么什么好玩意，歌颂了一下他自己的大恩大德让太子感激他，然后让大家吃好喝好尽兴，随便吃随便喝，自己就不来了之类的话。
别说，那圣旨是真的长，那公公手里都捧不下，又不敢把圣旨垂到地上，于是就喊了两个小太监一人一边拽着，那场景是真的好笑。
沈如月衣服太繁重，起来也不太好起来，江柏舟用臂弯托着她随便还弯腰替她整理裙摆，只是很正常的几个小动作却引得整个大殿的人都看了过来。
江柏舟不以为然，余光扫了一眼又默默记下这些人。
过了一会，接亲队伍到了，敲锣打鼓一路乒乒乓乓，后面跟着老长一条嫁妆，就连箱子都是渡了金的，众人纷纷感叹这丞相之女出嫁与普通人家女儿出嫁真是云泥之别，真是贵气啊。
沈如月心情很激动，但现在还不能见常乐。正常流程应该是拜完宗祠后行夫妻礼，礼成后新娘送洞房，新郎要陪同宾客喝酒尽兴。
花轿到了东宫，说明应该是已经拜完宗祠，礼也成了，若想见常乐，就要等到新娘入洞房之后新郎陪酒的那段时间，按照东华律法，这段时间是允许新娘身边的信任之人陪伴的，但当新郎回来后就必须离开。
果不其然，常乐一下花轿就被太子抱入了新房，众宾客纷纷起哄，沈如月拉着江柏舟的衣袖踮起脚看，谁知下一刻江柏舟就抱着她的腿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架在他肩膀上一点也不歪，正好能越过熙攘的人群看清外面的接亲队伍。
沈如月一时失重，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不紧脸红心跳，这里那么多人呢，他怎么那么能显摆。
“看见没？”江柏舟问
沈如月忙不迭回答：“看见了看见了！快放我下来，在下面也可以看到的。”
江柏舟失笑，放她下来了，随便还戳了一下她额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爱看热闹。”
沈如月反驳：“也不是爱看热闹。”
江柏舟挑眉，自我感觉理解的很到位：“那就是喜欢看新婚的热闹？”
沈如月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颇有些无语道：“……你若这样想也不是不行。”
周围闹哄哄的，江柏舟本要往回走，突然脚步一转，凑近了些：看不见也没关系，反正以后我们办婚礼肯定比这个办的盛大，到时候看个够。”
沈如月失笑，一巴掌就拍上他的脸：“你呀，又贫。”
众人闹过之后便也回了各自席位，沈如月实在是饿了，一直闷头吃饭。
太子过了一会才杉杉来迟，平时与太子鬼混和几位与太子熟识的宾客赶忙打趣：“太子与太子妃果真是恩爱异常啊，磨蹭了这许久才来。”
太子从头红到脚，活像个西红柿，赶忙举杯道歉：“诸位对不住，孤自罚三杯。”
说着便将对面宾客斟好的酒一饮而尽，易笙见了“嚯”一声探过身子来对江柏舟道：“我可记得他酒量不怎么样，这酒可是雾州的苍夜白雾，一杯下去脾胃都烧得慌，还三杯。”
顾子安嘴里一声“啧”赶忙趁着江柏舟没剜他之前把人拉了回来。
江柏舟听见了，抬眼起来看了过去，见他眯起眼，还出乎意料的应了一句：“的确如此。”
易笙像见鬼似的看着他。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杯下肚太子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脸色越来越红，见状不对，袁承赶忙上去替太子挡下了第三杯酒。
“太子醉了，诸君暂且放过他吧，不然一会儿怕是没有力气与太子妃圆房了。”袁承道。
众宾客哈哈大笑，接着开始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也不管太子了。太子低头道了一句“多谢”就半晕过去了，袁承将太子搬到席位上丢下就回了自己的位置，还不忘问江柏舟：“觉着如何？”
江柏舟只是淡淡点头，并不言语。
沈如月见状更高兴了，跟江柏舟耳语了一番，他其实早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于是也没说什么，随她去了。
“要小心些，别迷路了。”江柏舟异常温柔道。
沈如月还以为他是不舍：“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好好的啊别喝太多酒，我去去就回。”
江柏舟淡淡点头，沈如月前脚刚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后脚就来到了江柏舟身旁。
顾子安瞄了一眼，那侍卫他认识，是苏涉身边的小卒子，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是禁军统领的手下啊。
他放空自己，聚精会神的听了一下那边的谈论声，但因为周围实在太吵闹，饶是他再好的功夫也听不完全。
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下次不要再犯这样的错”，以及什么酒之类的，顾子安也没再听。
从刚刚起他就觉得江柏舟不对劲，易笙这个人可以说是典型的纨绔，往常易笙说的话都是口不择言，胡言乱语，所以江柏舟从不理会，这次居然还给了回应。还有袁承刚刚那个举动，他从来不喜与太子走的很近的人一道，袁承刚刚是违反了他们之前的约定，但当袁承问他如何时，他又点头，说明他觉得没问题
那这问题就大了，他的心理太矛盾了。
这明显是心不在焉，他顾子安敢断言，江柏舟心里绝对藏着事情，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顾子安心中是有猜想的，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于是便端着酒杯起身，先嘱咐了易笙不要乱喝酒，不要乱说话，然后不动声色的走到江柏舟身旁。
江柏舟淡淡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顾子安笑了，自顾自坐下，与他碰杯，“做好决定了？”
江柏舟沉默了须臾才简短的“嗯”了一声，又道：“她不让喝。”
顾子安又笑了：“现在想起她了？做决定的时候没想过她以后怎么办？”
江柏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顾子安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以为你这次是认真的。”
江柏舟握着酒杯的手不断紧握又松开，最后无力的垂了下来，声音低哑：“子安，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