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见过奶奶穿和服的样子，领子收得紧紧的，恨不得把整个脖子的部分都包进和服里面去，看上去穿得十分辛苦。而在朝雾楼，花魁的穿着就随意了许多，花魁的脸庞弧度、肩膀的线条、以及所梳的发型决定了和服领子的开合程度，有的花魁只是微微露出锁骨，如凉子这样的新人花魁，有的则将白圆的肩膀索性都露出来，比如川奈姐这样以及在朝雾楼待了许多年的花魁。

    “快点来，有客人点你了。”

    嬷嬷催促着，我看见凉子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化妆室反常的诡异气氛，让她的脚步有些微微颤抖，前方到底是什么在等待着她，又或许是什么也在等待着我。

    从踏进朝雾楼的那一刻起，我便意识到我们的命运是相连的。

    她们经过我时，我本能地后退躲避，嬷嬷却示意我跟上去。

    我们来到了别馆的接待室，我接过茶水轻轻放到原木桌子上。

    “呦，这就是小姑娘妩凉呀。”

    接待室里坐着一位比父亲还要大的中年人，在这里花魁都不会以真名示人，或许出于吸引客人的目的，也或许是希望花魁抛下过去着眼现在，凉子的花名叫妩凉，我只在私下里叫她凉子。

    “这位老爷是元街的大老板，妩凉得老爷青眼是她的福气。”嬷嬷讨好的笑着，极力奉承着这位客人。

    “哪有，小本生意罢了。”客人自谦道。

    “妩凉毕竟是新人，刚有了自己的屋子，还希望老爷抬爱一二，添些家具什么的。”

    嬷嬷笑嘻嘻地开始为凉子的和室向客人讨要赏赐，那中年人也笑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凉子，大手一挥拿出一些钱递给嬷嬷。

    “老爷您果然疼我们妩凉，妩凉第一次就遇上了您这样的客人，真是她的好运气。”

    嬷嬷拉着凉子替她不停道谢，凉子的背影却微微颤抖，似乎很恐惧的样子。

    我看向那个中年人，一瞬间那中年人也看向了我，我的心中一惊，微微的恐惧从脚边爬上了身体，他的眼神湿腻，对视间已经把人舔上了几回。

    “这位是。”

    “老爷您可真有眼光，她过些日子也要挂名了，到时候还望老爷赏光。”嬷嬷讨好的笑着，一边把我拽到那中年人身前。

    恐惧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他的眼神隐隐有着兴奋之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一刻，我想奋力挣脱嬷嬷钳制我的双手，我想回家，我想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他的目光像针一样狠狠的扎进我的皮肤里，让我非常不适应，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看见自己随着嬷嬷机械的道谢。

    二层中间的那一间和室，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凉子。

    酒楼里的饭菜先交给外面的小厮，再走到别馆里交给女佣，再由女佣交给我，然后我到和室奉上菜肴。

    或许出于对无可奈何命运的悲哀，以及对客人的恐惧，我并没有去看凉子，随着布菜下落的视线里，客人一直紧握着凉子的手。

    初次见面的人，能有什么话题，不过是聊各自过去的事情罢了。

    我将酒杯倒满，收拾好托盘，对客人颔首后退几步，退到外面关上了门。

    嬷嬷没像之前川奈姐工作那样，客人进和室后离去，而是反常地跪坐在门口，我正要离开，却被嬷嬷拉住了。

    “先别走，一会或许你还要做些事。”

    做些事？我略有些疑惑，但还是乖顺地和嬷嬷分别跪在了门的两侧。

    “不要……”

    过了一会，一门之隔的和室传出了凉子的声音，我心下一惊便想进去，被嬷嬷严厉的眼神打断了。

    屋子里传来东西被打翻的声音，一个影子奔向门边，被另一个影子狠狠地拉回去，桌子掀倒的声音让嬷嬷表情生厌，我明白她心里又在骂着凉子，门把手从里面拉开——

    “你想干什么。”

    嬷嬷冷冷地看着她，我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去，此时看向她是很残忍的一件事情。

    凉子的眼里有惶惑，有不安，更多的是绝望，如临地狱。

    嬷嬷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也浇醒了我。

    逃？逃到哪里去？

    逃到一楼的化妆室？逃到一楼的接待室？逃到离这里最远的后厅小屋？

    如此残酷的现实。

    凉子的身体软了下去，客人看见了我们，笑嘻嘻的出来打招呼。

    “哎，这样多省心。”

    “您多慢用。”嬷嬷微微点点头，像招呼客人多用饭般的对话，紧接着双手死死地关上了门。

    和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传出凉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