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装置

    总体来说,我和汪灿的口音是大致相似的,但可能是他在陈家呆过很久的原因,咬字习惯其实已经变得有点偏南方了,尤其是语速放慢的时候,发音就会显得更软一点。

    平时他说话不多,声线略偏低沉,我一度觉得最难得的是这人声音再低都不至于听着发闷,可后来他跟我聊得多了我才发现,如果他尾音上扬,天然就会带上一丝毫不做作的、轻飘飘的蛊惑。

    我努力摒除杂念,争取不让心脏跳动出太离谱的频率,却听见他向我走近了一步。

    冷冽的香气缭绕在鼻尖,我眨了眨眼,然后狠狠地抽了抽鼻子。

    ……都怪这鬼天气,给我冻出鼻涕了!

    “好点了吗?”汪灿也不计较我叫了他名字却没有下文,问完话还把掌心放在我额头上贴了一下。

    我听他抬手的力度就知道这不是攻击前兆,所以老老实实地站着没动,指腹上的薄茧蹭过皮肤时我走了下神,心说他这么做的心态是不是和下班打卡差不多……

    他保持着那个动作不撤手,我莫名觉得很像电影里的天师,索性把重心往前移,模拟被封印之后的僵直状态。

    以汪灿童年缺失的程度,估计很难和我的脑回路接频,但仍然默许了我的得寸进尺,宽容地承担了我大部分体重,我只好默默谴责自己净整这种无聊的活儿,然后主动结束了这种自娱自乐的加戏行为。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我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他的脸,无论再看几次,我都忍不住感叹这人的鼻梁生得可真是好看,近距离放大的美貌冲击得我大脑过载,晕乎乎地问:“你是指哪方面?”

    汪灿:……

    我:……

    道理我都懂,汪家确实没有几个人能把关心说出口,通常只会觉得肉麻又别扭,但我在他组织语言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预发声,最终说不说出口还有什么区别吗?!

    我干咳一声,掰着指头回答:“任务里受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关上门就不太冷了,吹过风也没那么闷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回答你:好多了。”

    汪灿手指微微一蜷,很快就把手移开,轻轻“嗯”了一声,眼睛被眉骨投下的阴影晕染得格外深邃:“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起他还欠着我一个回答,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自从我们回来,默契地没有再重提过那个问题。

    ——其实我隐约能猜出他的想法,所以并不急于得到答案,甚至还希望他最终做出决定之前能再慎重考虑一下。

    问就是我不信运算部门的宿命论,我所受的教育是只要没到最后一步,就仍有无限转机。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楼梯,经过一扇挂着锁的栅栏门时我没话找话:“这是什么地方,金属都锈成这样了。”

    汪灿扭头瞥了一眼,脚步没停:“不知道,很多年前这里就禁止通行了。”

    我眼皮一跳,以汪灿的级别,他在基地里不能通行的地方相当有限,也就是说至少这条路能通向档案室的可能性非常大。

    平时果然应该多出来走动,这个意外之喜差点把我砸晕了!

    “哦……那你明天还会来吗?”我怕自己喜形于色,急忙给了个反应,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好像从不质疑他说话的真实性,从他身份暴露被王胖子问话时我就发现了,他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就不会撒谎。

    汪灿突兀地站住了,我没刹住车,直接撞在他身上,两只手都没闲着,毫不见外地攀住他的肩膀保持平衡。

    “我……”汪灿后背一僵,句子还没出口就迅速结尾,他顿了一下才改口,“我会让他们锁好天台门,你总是这样上去,会着凉的。”

    我用目光捻过他的发尾,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这个回答倒是意料之中。

    可是他脱口而出却又仓皇改口的那句话,分明是“我可以来见你”。

    而我毫不怀疑,他是真的会排除万难、创造机会来见我。

    “没记错的话追尾好像是后车全责?走保险吧,算我的。”我随口胡扯,松手之前大大咧咧地在他肩上掸了两下——霍秀秀考驾照的时候整天嘟囔这个,我听多了总能有个印象,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用上了。

    汪灿捧场似的哼笑一声:“那是一般情况,是你的话,我认主责。”

    “赔哭你哦!”我哭笑不得地戳他后心,心说这人真是不知道社会险恶,哪有这么上赶着当冤大头的……

    “否则我不能原谅自己,”他脊背挺得笔直,淡声说道,“和你有关,无论如何都是我的责任。”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猛地打住话头:“回去吧,你的手很冷。”

    我磨了磨牙,没法反驳。

    楼道里的暖气作用有限,从天台上带回来的冷风在这时候反扑上来,几乎侵入骨髓。

    我很不服气地搓了搓胳膊,在汪灿的陪同下走回病房,再三保证会把护士给的姜汤喝完之后他才离开。

    ……五分钟后,我成功糊弄走了护士,没想到又端着碗里剩下的一大半姜汤和站在窗下的汪灿对视了。

    他站在楼下挑了挑眉,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然而被预判了行为的我表示这不能忍,当场捏着鼻子把偷倒未遂的罪证一口闷了,还趾高气昂地倒扣了碗展示给他看。

    至于关上窗户被烫得直哈气的是谁,我不说。

    当天晚上,我和汪小媛蹲在男生宿舍楼下的背风处,一间一间地数着亮起灯光的窗户确定目标。

    汪小媛压低声音:“真的要这么做吗?”

    “来都来了,”我搓了搓手,“你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首先,我只爬过你的窗户;其次,这毕竟不是淑女所为,我紧张!”汪小媛紧紧拽着我的胳膊,“万一鸭梨刚洗完澡呢?”

    “你放心,这栋楼里自带独立卫浴的几个房间,现在都没有水声,”我听了一下大致情况,人生中第一次干这种事,说不兴奋是假的,“我先上,要是他窗户上了锁,我来想办法。”

    “要不还是算了吧,这都快门禁了,万一遇上教官查寝什么的……”汪小媛退堂鼓敲得震天响。

    “可是我白天找他太显眼了,而且你有训练没法在场,我单独找他多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才不在乎,只有某人会吃醋,你可别在这儿混淆概念。”汪小媛说到“某人”时稍微拖长了音节,听起来非常刻意。

    “某人知道你这么编排他吗?”话没说完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我有在想起某个人的时候复盘他心跳频率的习惯,一般来说都是我出于主动的幻听,而现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心跳频率居然真实得有迹可循。

    我一抬头,那个“某人”果然就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我们。

    汪灿向我们走了几步,靴底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吓得汪小媛捂着嘴惊叫一声,他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视线沉沉地落在我的制服外套上,借着楼上投下的灯光,我清楚地看见他皱了皱眉。

    ……啧,要做爬窗户这种高难度动作,我可不得轻装上阵吗!

    “这么巧,你能放我们进男寝吗?”我提要求的时候固然心虚,但十分仗义地没让汪小媛背锅,“我找黎簇有点事。”

    “你找黎簇?”他一字一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找他借本书,图书馆登记表上显示在他那里。”我随口找了个理由,主打一个镇定自若,汪小媛则站在我身边使劲掐着自己的手,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好,我会转达。”汪灿点点头,好像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让步到这个份上,我们也只能见好就收,汪小媛拖着我一溜小跑,可惜还是没赶上门禁时间,熄灯铃响起的时候我们还在半路上。

    反正也已经违反纪律了,我干脆刹住脚步:“黎簇这个时间睡了吗?”

    “不是,你还不死心?”汪小媛惊呆了,但也只能认命地跟我一起折回去,“鸭梨一般睡得晚,上学的时候都是熬到后半夜,课上补觉,寒暑假嘛……直接通宵。”

    我仰头看着黎簇房间那扇仍然亮着微弱暖光的窗户:“那你觉得他挑灯夜读的可能性,大吗?”

    汪小媛一愣,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他时间上没什么不方便,那淑女就在楼下等我吧。”

    虽然我也算重伤初愈,但攀着水管往楼上爬还是很轻松的,只是我并不太能理解这种返璞归真的快乐,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过汪小媛是不是回来之后压力太大了,精神状态堪忧才会一再选用这种方式串门。

    拉开黎簇窗户的时候他正在捣鼓什么东西,剪开的矿泉水瓶和电路板摊了一桌子,连着个大号电池形成一个简陋的装置,旁边还摆着一个同样接了电路的白炽灯泡用于照明。

    他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是收拾桌上那些东西,意识到不可能瞬间收纳好,索性破罐破摔,惊恐地双手抱胸:“汪荧?借书的事这么着急吗?”

    这下尴尬的反倒变成我了,我捋了下头发,心说汪灿这办事效率确实是高,他说会转达,连夜就给转达了。

    还没等我找到正当理由跟他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就瞥见他怀里水瓶插着的吸管已经把气球吹起了一个拳头那么大,好巧不巧,教科书还翻在制备氢气那一页。

    我和黎簇对视一眼,同时采取行动,他手忙脚乱地把书页翻乱,我则扑过去给持续膨大的气球打了个结,两个人目送着气球飘飘悠悠地直升到天花板,这下黎簇不光动作定格,连心跳都直接停了一拍。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黎簇一着急,抓过电路板就想掰成两半,我哪能让他这么暴殄天物,仗着他身手不如我,抢出装置闪身就走:“这个好玩,也借我用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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