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春少不得一一应了。

    之后回到贾母处，贾母又仔细叮嘱了几句。

    都是些大差不差的话，叫她小心自身安全。江挽春一点都没表现出听烦的样子，乖乖巧巧的，每一句都像是认真聆听的模样。

    江珏就很直接且不给面子的神游八百里了。

    最后贾母看已经给小孩们灌不进去什么东西了，重又抓了他们身边人仔细训诫。

    直说了有一个时辰，才将江挽春姐弟放走。

    等江挽春回屋，老太太屋里的琥珀捧着盘水果笑道：“姐儿，二姑娘那边遣人给你送了些水果。方才你不在房中，她们就暂放到了我这儿。”

    江挽春笑道：“我还说要送些开胃的小吃给二姑娘呢，她倒是先抢我一步。”

    琥珀有些好奇地问：“姐儿又准备了什么新鲜东西？”

    江挽春无奈摇头笑道：“哪儿能天天有稀奇东西？不过准备送些山楂糕。”

    山楂糕还不是她亲手做的，是厨娘给的。她不大想吃，又想着迎春不被允许也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便想着给迎春送去。

    琥珀笑道：“晌午我还听到宝玉也嚷着要给二姑娘送点心呢，只是一玩起来就忘了。姐儿若要送东西，不如带上他的份一起。”

    江挽春便遣人去问了贾宝玉一嘴。

    贾宝玉听了，当即整理好衣装，带着早已经包好的点心来找江挽春，又拉着她去找树荫下背书的江珏，说要一起去探望迎春。

    江珏有一篇文章没背会，不肯出门。江挽春便和贾宝玉两个人去了迎春那里。还没进门，就听见王嬷嬷在那儿叉着腰骂人。

    “厨房的那群忘八，尽用些不值钱的东西来糊弄人！一盘黄瓜都还要等来等去！姑娘若争气些，也不必连个菜都要人施舍！姓赖的那小娼·妇算个什么……”

    贾宝玉皱眉：“是什么人在胡言乱语？”

    王嬷嬷看到贾宝玉来了，吓了一跳。见到江挽春也在，更是心虚，心虚过后镇定下来，哼道：“二爷来了，厨房的人怠慢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还不想着争口气，我实在气不过，正教我们姑娘呢。二爷若心疼姐姐，也向老太太说一说厨房的不是。”

    江挽春只问：“二姑娘可是大好了？”

    王嬷嬷辱骂她的事，竟一句没提，像是不打算追究的样子。

    芍药看了看江挽春，觉得自己姐儿不是那躺平任骂的怯懦性格，但也猜不到江挽春心里想什么。一句不问……是觉得不值得翻脸，还是想攒波大的？

    想到江挽春曾经调金汁的壮举，还是觉得她应该是想回头弄个狠的。

    王嬷嬷没觉得危险，心里对江挽春更轻视几分：“我们姑娘还病着呢，厨房的人苛待姑娘才显得更可恨！”

    芍药道，“既然嬷嬷说是苛待，想来很过分，直接禀明老太太，看怎么处罚吧？二姑娘既然还病着，就别抓着她让她劳神了。少不得嬷嬷去老太太那走一趟，费心把事情说清楚。”

    王嬷嬷不说话了，刚刚骂的起劲，这会儿真让她去贾母面前说厨娘的不是，她反而不敢去。怕挨骂，怕结仇。

    犹豫的功夫，江挽春已经进了屋子。迎春躺在榻上，眼眶红红，枕头上还能见到泪痕。小小的女孩，脸色灰暗无比，在最该有活力的时候躺成了一段槁木。

    江挽春看的心里一软，在小姑娘跟前坐下，问她：“今儿有没有好好吃饭？”

    迎春摇头不说话，眼肿的跟个桃一样，嗓子似乎也哑了。司棋连忙帮着回答：“我们姑娘没什么胃口，太医又要让饿，拢共也就吃了两三片黄瓜。”

    说着不免忧急：“虽然生病都要饿一饿的，可姑娘现在也太虚弱了，眼看着瘦的都要脱相了！”

    一边的贾宝玉点头，深以为然。“你说的是，这样下去不行。那些庸医光让饿，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江挽春拧眉，让晴雯把山楂糕取出来。晴雯急忙将端着的食盒放下，取出里面的东西来。指头大小的山楂糕躺在盘子里，是一块块深沉的红。

    闷热的屋内，有了淡淡的酸甜气。那股气劈开酷暑，直往人胸腔中钻。

    江挽春从盘子里面取出一块直接递到迎春嘴边，“二姑娘吃一点吧，一点不吃也不行。”

    迎春只是摇头，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泪倏忽间就又上来了。只哭：“我，我吃不下。”

    贾宝玉看的着急，正要劝，江挽春忽然道：“二姑娘不吃，璎珞的事，还有今天你奶嬷嬷污言秽语的事，我都得和老太太好生说道说道了。”

    迎春一愣，贾宝玉也惊的呆了。

    外头王嬷嬷听见，直接跳起来了：“混说什么呢？什么和老……”

    芍药一把扯住王嬷嬷腰带，小声道：“我们姐儿正哄二姑娘吃东西呢，说了什么，您多担待，都是为了您家二姑娘想。二姑娘真饿出个好歹，还不是您这个嬷嬷倒霉？”

    王嬷嬷不说话了。

    屋里头，江挽春把山楂糕往迎春嘴边又递了递。

    迎春这种性格劝起来太难，恐怕劝成功之前早把自己饿死了，倒不如用硬的。

    果然，迎春虽然不想吃，为了江挽春不把事闹到老太太面前去，还是忍着难受吃了两口。

    迎春细细咀嚼。

    唇齿间，弥漫着山楂特有的酸味，还有炼进去的蜂蜜所拥有的甜蜜。

    这两口山楂糕下肚，倒一下像是从她喉咙口搬开了什么东西，让她有了进食的心思。肠胃好像假死了几天的蜗牛，终于开始缓慢地蠕动着，发出想要被填饱的信号。

    江挽春对贾宝玉使了个眼色。

    贾宝玉还没明白过来，茜雪已经知机地把点心端上前来，挑了几样酸甜口不太腻的，让迎春接着用。

    司棋看的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迎春用了小半盘点心，和旁人比来用的不多，但已经是这么些天来吃的最多的一次了。

    江挽春看她吃完，对司棋道：“把你们姑娘扶起来，送到我那屋去。这里热成什么样了？好人待在这里也没胃口。”

    司棋连忙答应，和绣橘一起，将迎春扶着带走了。王嬷嬷要跟上去，江挽春在后头道：“嬷嬷且慢。”

    王嬷嬷不悦，“叫我做什么？”

    江挽春道：“你来，我想我们有些误会。”

    王嬷嬷听她这话觉得挺软和的，心想这小姑娘是不是想搞冤家宜解不宜结那套，哼一声过去道：“姐儿还算机灵，知道和我说开……啊！”

    江挽春站在台阶上，王嬷嬷站在台阶下。

    台阶弥补了孩子和成年人迥异的身高。

    江挽春十分顺畅地给了王嬷嬷一巴掌。

    打在左脸上。

    红肿热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