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江挽春进了贾府后,除了贾母屋里,别处都不曾去过。不似黛玉进府时,各处……至少是长辈处,都走过一圈。

    所以去迎春那儿是她第一次去别人屋里拜访。

    然后就受了慢待。

    因着江挽春明面上的身份,迎春那里的丫鬟并不怎么把她当一回事,都觉得江挽春不过是和她们一样的奴才,配不上做正经的客。招呼也不招呼,茶也不倒,只顾讨好贾宝玉。

    贾宝玉让她们也给江挽春一杯茶,她们答应的好好的,却只给她面前放了个空杯子,仍一心围着宝玉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放过来一茶壶,放下就走了。

    江挽春:……

    贾母处大小丫鬟都是人精,这么明显的冷落她还就真是头一回遇见。

    好在将江珏没来,不然这会儿又该委屈赖大媳妇把他们留在“别人家”了。

    迎春本人倒是随和没什么脾气,一点架子也没有。她穿着一身鹅黄衣裙,手拿团扇。见江挽春面前只一壶冷茶,特意放下团扇,凑过来亲手给江挽春把茶倒上。

    茶汤流出后,她看看黑褐色又冷又剩的茶,又看看江挽春,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又想不出说什么的羞讷样子。

    江挽春对丫鬟们的行事有几分无语,却无心让迎春为难。将那冷茶接了,对贾宝玉轻笑道:“刚刚我看大家都围着你,给你倒茶,还羡慕的很。现在我却不羡慕了,得我们温柔美丽的二姑娘奉茶一杯,胜过这些没眼光的小丫头千万杯。”

    遂亲热地将迎春的手腕拉住,和她一处坐下,又将冷茶饮尽。

    迎春的脸变得红扑扑的,被温柔美丽等词震的心脏咚咚直跳。被这么直白的夸奖,甭管夸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让她害羞的整个人都要熟了。

    贾宝玉眼珠也不错地看着她们俩。

    挽春和迎春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面容隐隐有两三分像,但因母亲的影响又各自发展成不同的美。低头说笑时都是温柔的,但温柔也是不同风格的。鹅黄柳绿伴在一处,似同而不同,像要人细细品味的画卷。

    宝玉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

    迎春疑惑看他,“怎么了?”

    江挽春也看向他。

    贾宝玉才慢慢呼了一口气,陪笑道:“是不敢惊了姐姐们。”

    那样美的画面,若惊动破坏,便是他的罪过了!

    迎春茫然,不知道他忽然说什么惊不惊的是什么意思,只想着宝玉又犯痴病了。

    江挽春想的则是另一件事。

    她刚刚看贾宝玉看的那么认真,还以为他发现了她们作为姐妹的相同处、有所起疑呢。

    结果这孩子就只顾着美美美爱爱爱了,塞个荧光棒能原地打call。

    江挽春摇头无奈道:“这里不是百尺危楼,我们也不是天上人,不必担心给你高声惊到,你只管放心说话就是了。”

    贾宝玉先是腼腆一笑,又大胆夸道:“要我说,姐姐们当得天人!”

    迎春没听懂他们两个说什么,依然一脸小问号的样子。

    贾母并不着重培养女孩们的才华,只要识字不做文盲就行。迎春这会儿年纪不大又不受宠爱,读过的书除了女德就是女戒,连诗词都还没怎么学。江挽春拿来说笑的《夜宿山寺》,她竟都还没读过!

    但她不是要强的性子,听不懂也不在意,只管给江挽春和贾宝玉分些时令鲜果。

    迎春是国公府的小姐,受不受宠都比常人过的要好。满桌鲜果各个水灵甜蜜,一看就知道是挨个精挑细选出来的。

    江挽春一样吃了几个,水灵灵的葡萄没有一个破皮挤坏的,被洗刷干净的杨梅滋味鲜美,樱桃爆满暗红、咬下后酸甜多汁。用井水镇过的西瓜被切成小块,鲜红的瓜肉微凉,甜的沁人心脾。

    江挽春明明每样都没吃几口,全尝下来竟吃的有个六七分饱了,便停了手。

    贾宝玉只吃了几个樱桃就不吃了,比江挽春用的还少。只有迎春还在继续吃西瓜,一口一口的虽小,却一直没停。

    贾宝玉关切道:“二姐姐今天没怎么用饭吗?”

    迎春的脾气兄弟姐妹几个都知道,贾宝玉不会觉得她吃的多有什么,担心的是丫鬟婆子欺负她,连饭都不给她好好准备,饿的她只能吃水果来补。

    “可说呢!”伺候迎春的丫鬟司棋跺了跺脚,“天气热了,那冰却被……”

    迎春打断:“司棋!”

    司棋又气又恼,停住了不说话,脸色却涨得通红。

    江挽春和贾宝玉都低下头,猜到了司棋没说完的话。

    迎春分例里的冰被抢了。

    甚至连是谁做的都不难猜,除了迎春的奶娘外不做第二人想。

    贾宝玉有心想帮忙,但实在不好说话。他自己屋里的奶娘都还无法无天的,哪里就轮到他越俎代庖来管大房堂姐的奶娘了?何况迎春自己都不肯说什么。

    江挽春也是一样道理,虽然两人是姐妹,明面上她却只是赖家的女儿。没有贾家开恩现在都还是伺候人的家生子,有什么资格为正经小姐出头?

    贾宝玉跳过了冰为什么没有这一节,试图把话题继续往下引,“因为没冰太热了,不怎么吃得下去饭,所以更想吃吃瓜果吗?”

    迎春点头,“正是如此。”

    司棋气的白眼都出来了,扭头往屋外去了。

    迎春头低下去,尴尬着,手里的水果也放下了。

    江挽春道:“总吃水果也不行的,晚上你来我这儿,我倒有几个开胃爽口的菜想给你尝尝。”

    实际就是让迎春下午来她这儿蹭蹭冰。

    江挽春的屋里都从没缺过一块冰的。

    毕竟她也没有横行霸道的奶娘。

    贾宝玉点着头,“这样好,二姐姐你不知道,挽春姐姐知道很多新鲜吃食呢。”

    他说着又拍了下额头,“这趟过来本就是想让你尝尝新东西的,见了你反倒忘了。”

    旁边宝玉的丫鬟笑道:“茜雪小丫头想着呢,已将薄荷茶弄好晾着了,我这就叫她取来。”

    说着就去把薄荷茶取来了,倒在迎春屋里的白瓷杯中,将杯子递给迎春。迎春接过后发觉杯子一点不烫,一低头,里面还有一小块碎冰,心里就已经喜欢了五六分。

    先别管什么滋味,它不烫嘴啊!

    再啜饮一口,一股清凉直冲脑海,热的昏沉的身体立刻清爽许多。身体下意识就继续追寻那份舒适,一口接一口,等迎春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杯已经空了。

    于是迎春的脸一下又红了,觉得很不好意思。

    “虽说老祖宗不叫我们太贪凉,但这天实在太热了。”宝玉也一口喝干了,“我之前没忍住喝了好几杯,只希望别吃坏叫老祖宗看出来担心。”

    宝玉的丫鬟笑眼弯弯道:“这事我们都想着呢,你的杯子里没有碎冰,芍药姐姐只叫茜雪拿冰给你过了一遍。要还忍不住,可就只能喝热的了。”

    这事是江挽春嘱咐芍药去盯着的,夏日少饮些冰无大碍。但用的太多,说不得就吃坏了身体。小孩又没什么自制力,只能是她这个心理年龄成熟的人多上心。

    几人说说笑笑又聊了一阵,贾宝玉在迎春屋里热的出了身汗,主动道:“咱们去挽春姐姐那屋玩吧,她那里布置的很舒适,风格也独特,二姐姐去看看吧。”

    实际是嫌弃这里热,但知道伤人,绝不说出口。

    迎春一向别人一求就应的,面对宝玉更不会例外,便点点头。司棋还堵着气不高兴,不愿意跟迎春一起出门,夺了绣橘手上的薄荷,说是帮忙收起来去,叫绣橘和迎春去玩,不必管她。

    若司棋是贾宝玉屋里的丫鬟,贾宝玉这时少不得哄两句的。迎春则不会,她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自自在在地走了。

    司棋:……

    江挽春看到司棋快要气成河豚了,而迎春一无所知地毫不故意。

    迎春还笑着和贾宝玉聊关于围棋的事,说一些定式。江挽春有听没有懂,两辈子加起来她也不通此道。上辈子从来没接触过,今生刚学了一点点,她的生身母亲就没了。

    自然也就不必再提学什么东西了,饭菜都紧张了起来。

    贾宝玉见江挽春久久沉默不语,主动找她加入话题:“挽春姐姐喜欢下棋吗?”

    江挽春笑着摇头,“会一点点,不过我是个臭棋篓子。下棋从来是输的那个,一次也没赢过……所以不是很喜欢。”

    真正的原因,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不过她这也不算说谎,她下棋确实挺臭的来着,也输到一点不爱这消遣了。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贾母院中,再走没多会儿,就来到了江挽春屋门前。迎春安安静静地不说话,拿眼睛看着这里的布置。见屋内几乎没有几样奢华摆件,但花草布置得宜,丝毫不显空洞,反倒有股欣欣向荣之意扑面而来。美好,且温馨。

    江挽春笑道:“我这里布置的简单,只求住的舒服就成了。”

    其实要说简单也不是,只这些“简单”花草的花费,便已经能叫贫穷人家吃个十年八年,更不必说还有其他陈设。

    只是国公府富贵太盛,奢靡已极罢了。

    贾宝玉叹道:“能住的舒坦就已经尽够了。”

    迎春点头:“宝玉说的很是。”

    迎春难得也感慨思量起来,看着江挽春这边的布置,又想起自己的屋子。心说她那屋子陈设看着要更贵重点,落到实处却不及江挽春这里多已。要那些贵重摆件又有何用,既不能吃也不能穿,最后零星的小件被下人们盗去卖些钱,就是它们最好的去处了。

    于她有何增益?

    江挽春拉她坐下,晴雯去给她们弄饮子。也不上茶,将冰镇过的西瓜榨成汁,给她们拿杯子端了过来。

    端来先给江挽春放上一杯,而后是贾宝玉,最后到了迎春,却摆着个笑脸停住。然后一转身,把最后一杯给了江挽春。

    迎春茫然呆住。

    晴雯噗嗤笑道:“二姑娘可别恼,我们姑娘去您那里做客,得您亲手倒一杯茶。这会儿子若不让我们姑娘亲手给您端一杯,岂不是亏待了您?”

    迎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旁边绣橘的脸已经腾的一下红了。这哪儿是不肯亏待二姑娘啊,这是嫌弃她们刚刚只围着贾宝玉转,特地来恶心她们这些丫鬟呢!

    偏偏看贾宝玉和迎春的表情,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当寻常玩笑话。她想说什么都没得说,只能在一边陪着笑。

    江挽春看了一眼晴雯,心说这丫头平常火气大但发作起来一向不管不顾的,何时还学会先遮掩一层了?

    再一看,芍药站在一边,唇角含笑和晴雯对视一眼,深藏功与名。

    江挽春莞尔,将西瓜汁接在手上,递给迎春:“姐姐请。”

    迎春带着笑容接了,喝了一口,只觉清凉甘美。晴雯并没有用冰太狠,故此西瓜汁只是微凉。但江挽春屋内摆了足够的冰,凉快清爽,吃食上不用冰太甚反而更舒服。

    迎春喟叹一声,觉得从身体到精神无一不舒适放松。不管身边红着脸无地自容的丫鬟,只一心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心里已经把江挽春这凉快的小屋当成了避暑宝地。

    这会儿她们离贾母近了,这边的动静贾母也能听到。知道迎春过来了,姐弟几个聚在一起玩,又特意差使鸳鸯把贾宝玉屋里的几样玩具送来。江挽春看了看,都是些鲁班锁九连环之类的东西,没什么稀奇。就是玩具的材质做工值得称道,每一个看上去都是肉眼可见的贵重。

    晴雯看着这些贵重东西咋舌:“我刚说把牌拿出来呢大家一块儿抹骨牌呢,鸳鸯姐姐就送了这么些来。”

    贾宝玉敏锐地支起了耳朵:“什么骨牌?”

    晴雯奇道:“你竟不知道?”

    鸳鸯连忙堵晴雯的嘴,“可别跟他说这个,回头学会了跟人一起抹骨牌,少不得又要挨他老子的打。”

    贾宝玉听到挨打,有点怵,但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更痒痒了!

    鸳鸯深知贾宝玉秉性,瞥了他一眼,又特意强调到:“还带累他身边姐妹,回头说起来都成了她们带坏的爷。”

    本来想犟嘴的贾宝玉蔫了,拿着已经玩腻的九连环捏来捏去。

    等鸳鸯走了,才垂头丧气地一丢九连环,来问江挽春晚上吃什么。

    江挽春身边的芍药问:“宝二爷今儿不和老太太一起用饭吗?”

    贾宝玉好声好气地回道:“刚刚已经和两位姐姐说定了要一起用饭,和老祖宗那里也说过了。”

    是遣了个小丫鬟去说的。

    芍药便笑着对江挽春道:“看来今天的羊肉得多备些了。”

    贾宝玉听到羊肉二字有点失望,“是要炖羊肉吃吗?那东西……”

    太容易上火,且油腻。

    炖成汤都嫌油大,怎么想怎么和这天气不适配。

    江挽春笑道:“烤着吃,再配些面。”

    贾宝玉想象着那副画面,感觉已经顶饱了,一口都吃不下去。

    不由打退堂鼓,心想现在说回老祖宗那边吃来不来得及。

    晴雯看着贾宝玉犹豫的样子笑了,“宝二爷要是不想吃羊肉就算了,只是等到我们吃的时候可不许改主意,免得到时候还得现做你的份。”

    贾宝玉干笑了一声,“还……还是别做我的吧,我实在不爱羊肉。”

    晴雯爽快地答应了,只是答应完似笑非笑地看着贾宝玉,好像等着看好戏。

    晴雯对江挽春是极其有信心的,她绝对相信贾宝玉到时候会后悔。

    江挽春笑了笑,她想做的是烧烤。羊肉串好放在火上直接烤,烤的金黄流油,外焦里嫩。

    这东西适不适合夏天,看西北地区铺展开去的夜市就知道了。配点啤酒,搞个凉面,一晚上一晃眼就能快乐地过去。

    当然也不排除贾宝玉就是不能接受羊肉的情况,再好吃也不想吃。

    这就不在江挽春考虑范围内了。

    这会儿她又不是在完成任务,纯粹弄点美食愉悦身心,当然是自己想搞什么就搞什么。宝玉他们不喜欢吃……那不还有厨房做的饭给他们兜底吗?

    她叫芍药搬出来小烤炉一个,羊肉从厨房那边送来,已经处理成了小块,也腌制了一会儿了。竹签是厨房拿筷子临时充的,是不是最优替代品江挽春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是最钝最不容易伤到小孩的替代品。

    可以说厨房那边当差的人也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江挽春让芍药把火点上,将肉串了放在火上烤制,血水一点点被烤点,肉香气混着烟滋哩啪啦地往上冒。

    天色晚下来,热气也随着晚霞一同散去了。比白日里清凉许多的风吹过来,把烟气和香气一同吹散在风里。

    贾母在屋里躺着假寐,因昏热和烦心事显得精神不济。猛地闻到烟气,眼皮一下睁开了,着急问:“可是走水了?!”

    鸳鸯忙上前答,“没有走水,这是挽春姑娘在屋门前……”

    鸳鸯表情微妙,又想笑又不太敢笑。“……烤肉哩!”

    贾母:……

    贾母仔细闻了一闻,露出些追忆神色,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笑骂道:“这小猴儿,看着文静,也是个淘气的!”

    却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贾母伸出手,鸳鸯知机地上前去搀扶住她,扶着她坐起来。贾母坐着又醒了醒神,闻着空气中的肉味,笑道:“正在烤的应该是羊,这东西肥,又爱上火,可得叫他们少吃点。琏儿他老子就是,小时候被带着烤肉,一不留神吃多了,弄得不舒服好几天。”

    那时候贾演还在世,府里气氛和如今大不相同。贾演每每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回到家里更不会停下操练。每日晨起,都在府里头专门划出的空地上演武,呼喝之声直震云霄。

    贾代善经常被父亲抓去打熬筋骨,时常哀嚎着窝在她这个媳妇身边不愿意起,又被无情拖走,与来府中的将士一起练刀练马。等到饭点时,贾演便叫人弄了整只肥羊来烤,和众将士拿刀分食。

    后来贾赦出生,也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弄得这里青那里黑,脸上时常挂彩。和大伙吃个羊肉都差点被火点了衣裳,吃完便秘好几天。

    贾代善心疼孩子,不忍贾赦这么辛苦,溺爱了几分。不使贾赦晨起操练,也不放心他跑马,只想着让贾赦转型做个文官就是了。没成想纵偏了性子,成了个提不起来的纨绔。要文没文要武没武,惹祸生事倒是第一名。

    等到后悔了,再想改却是来不及。

    这会儿江挽春烤肉,弄出烟气来让贾母以为走了火。可知道原委以后,贾母的第一反应不是最先关心的走水,而是挽春这孩子,真不愧是贾家的种!

    口味像她祖父和曾祖。

    至于她父亲……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被贾老太太直接跳过了。

    贾赦从来不喜欢烤肉这类东西,觉得油腻粗狂掉身份,总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加上她老了也咬不动,贾府多少年没烤过羊了。

    只剩个烤肉炉子落灰!

    那烤肉炉子好像就在……

    就在挽春如今住的屋子里!也不知道仆妇们收拾出来了没有。

    贾母想了想,对鸳鸯道:“走,我们也看看那几只猴儿去。”

    鸳鸯忙将贾母扶起来,大小丫鬟众星捧月一般将贾母捧出了门。院子里,江挽春正在烧烤,用的正是曾经贾演用过的炉子。芍药已经照她的吩咐将桌椅板凳搬到了屋旁窗下。迎春在椅子上坐着,吃上了烤好的第一串羊肉。

    江挽春烤肉的手艺相当不错,比她的刀工强。羊肉给她烤的香气四溢,外头微微焦黄。迎春吃了一口,并没觉得油腻,就又向第二块肉进发。不知不觉吃了半串,遇到了好大一块肥肉才停下来,有些犹豫。

    这个……会不会特别腻啊?

    但看上去和普通的肥肉片子又不太一样的样子。

    迎春迟疑片刻,看了看旁边对羊肉有些意动又没得吃的贾宝玉,下定决心尝一口肥的。

    有对比,才能出真知!

    然后一口下去的迎春,被那股焦香震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挽春已经用明火把这块肥肉烤掉了油,弄得口感焦脆,这一口肥的烤出来根本一点也不腻,反而香味十足,倒把那些瘦的比下去了。

    迎春啊呜又来了一口,一边怀疑人生,一边不肯停嘴。

    便听耳边传来笑声,迎春一抬头,见是贾母慈爱地看着她。

    贾母在迎春旁边坐下,对一脸怀疑人生的迎春笑道:“若是将肉烤着吃,肥肉是要香些的。尤其贫苦人家和消耗大的士兵,再爱这个不过了。你们祖父年轻时候也喜欢吃肥的,咱们不喜欢的,他们倒都要抢的。”

    声音中不乏感怀之意。

    迎春年纪不大,也不是玲珑剔透的性情,什么情绪都没听出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贾母也不要她懂,柔声问:“好吃吗?”

    迎春立刻用力点头,眼睛明亮。

    贾宝玉目光飘来飘去,有点后悔之前说不要吃了。晴雯忙活着串肉,看他急得抓耳挠腮地样子,笑的十分快乐。

    芍药撞了一下晴雯的腰,让她收敛点。

    江挽春没理反悔的宝玉,从烤好的肉里挑了一串最嫩的出来,放在盘中,上前奉给贾母,对贾母道:“老太太尝尝这个,这串肉嫩。我在上面多串了几块肥的,咬起来香,也不甚费牙。”

    又将几串烤好的蔬菜也送上去,又亲自端了榨好的果汁给贾母。

    贾母这些年不怎么爱吃油大的东西,难得今日被勾起了回忆,加上江挽春烤的确实香,也就没忍住尝了一口。

    本来想的是只吃一口,剩下的都给旁边眼巴巴的宝玉吃。

    然而入口就拉不住闸了,被席卷口腔的油脂香气唤起了更多回忆的同时也激活了味蕾对肉类的渴望,本来只打算尝两口的,结果也像迎春一样把串干完了。

    江挽春:……

    迎春看来是合格遗传了祖父祖母基因的。

    贾母镇定地把空了的串放下,仿佛无事发生过,还记得夸赞江挽春:“你做的不错,只是小心些别烧了手。下次再想这样的东西吃,尽管叫厨房去做,不必自己捣弄。”

    若江挽春真是赖家子,贾母才不在乎她被割了还是烫了。但自己家孩子当然不同,即便是不能认祖归宗的血脉也一样。

    “好,全听老太太吩咐。”江挽春笑着答应,又哄贾母道:“不过这次老太太也别担心,您瞧……”

    江挽春示意贾母看烤炉旁边的水桶,里面满满一桶水,可以随时随地浇灭火苗。

    贾母放心了,“小小的人儿,做的倒周到。对了,怎么不见你弟弟过来?”

    说起江珏了。

    便听旁边晴雯没憋住噗嗤一笑。

    江挽春假意责怪:“晴雯!”

    贾母向来喜欢女孩儿鲜妍明媚的模样,宽容地摆摆手,“不妨事,怎么忽然就笑起来了?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晴雯笑着噼里啪啦一顿竹筒倒豆子,“珏哥儿听姐儿说要亲手做烤肉,想来的不得了。只是他皮猴一样的性子,姐儿怕他惊了二姑娘,怎么也不肯他来,气的哥儿直恼呢,说姐姐再也不爱他了!”

    江珏说他想不通,他明明最乖巧不过了,哪里就是皮猴?姐姐这么不用心敷衍,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贾母被晴雯说的惹笑了:“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害臊才说什么爱不爱的,等他再大几岁,看他还说不说得出口。”

    鸳鸯帮腔道:“可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嘛!”

    江珏想不明白江挽春为什么不让他来,鸳鸯是懂的。江珏对迎春而言是外男,见面不方便。

    其实两人年纪都小,见面不妨事的,但架不住会有闲人制造些流言蜚语,对迎春不好。

    尤其……鸳鸯想,尤其是她的猜测如果成真,姐弟俩其实是贾赦血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就更恶心人了。

    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贾母在场,捶死了两人年纪小不碍事,他们才好一处待着。

    贾母缓了口气,饮了口果汁,对江挽春道:“叫珏哥儿过来吧,一起说说话吃吃东西。有我在旁边看着,不妨事的。”

    江挽春从善如流道:“全听老太太吩咐。”

    于是令芍药放下手头活计去找江珏,江珏此刻并不在碧纱橱,而是在邢夫人处。原是刚才贾母在假寐,江珏从江挽春那儿回到碧纱橱后,不敢放出声音惊了老人家,却又憋闷的十分厉害。正好邢夫人派人来请,他就跑去邢夫人那儿玩了。

    故此让芍药叫的是一个江珏,等芍药回来的时候,身边却买一送二跟了邢夫人和……贾赦。

    江挽春见到贾赦的瞬间便愣住了,小时候的记忆呼啸着冲出来,将整个脑海卷的风声阵阵。每一阵风里都是思念与怨恨,思念着曾笑着哄自己的爹,又怨恨着他抛下自己和娘的无情。

    手底下烤着的羊肉发出一点焦糊味,鸳鸯急忙过来拉住江挽春的手,将烤串从她手中夺走。看着江挽春失魂落魄的脸,又看看忽然心虚起来的贾赦,更加笃定心中猜测的某件事。也不敢问江挽春为什么忽然停下手,只笑着给江挽春找了个台阶。“姑娘烤了半日也累了,剩下的我来替姑娘烤!”

    对一切浑然无觉的贾宝玉奇怪地问:“姐姐刚刚怎么呆住了,是累的吗?”

    江挽春沉吟片刻,目光投向低下头遮掩心虚的贾赦,“这……这位老爷是谁?不知怎的,我看他很是熟悉亲切……”

    想了想,直接把宝玉的台词薅来用,“倒像在哪里见过的?”

    贾赦:……

    贾赦心虚地冒了身汗。

    贾宝玉还和江挽春聊天,兴致勃勃地问:“竟有如此奇事?”

    江挽春点头:“虽没见过,总觉得面善,像是旧相识,如今如远别重逢一般。”

    贾宝玉连连点头。

    贾赦渐渐后退。

    贾母冷着脸看不成器的大儿子,咬着牙挤出和蔼笑容,“这样好,更亲近些,可见挽春你与老大夫妻有缘。”

    邢夫人心说能没缘吗,贾赦做下的好事,丢了女儿不管闹出来的是非。哪儿是觉得像旧相识,那&#的就是旧相识。亲爹!没准小时候还抱过挽春的!小孩子不记事,但脑海中可能有印象,如今才觉得这样熟悉。

    邢夫人看向身边想不出话说的贾赦,心里头冷笑一声,才走到挽春身边,亲亲热热地和她说话:“可不是,我头一回见了挽春就觉得亲切,倒像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贾赦这时候终于想起来顺着说:“既然是你喜欢这两个孩子,不如将她们两个养在你屋里,做义子义女吧!”

    这话说出来,江珏是懵的,江挽春倒不觉得有多意外。时下有钱人家本来就有将贫苦人家会读书的孩子认为义子的风气,认个义子义女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贾赦借机将她们认回府里让嫡母照顾……再正常不过的招数了!

    只是面上少不得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还特特提醒,“这,这种大事,要老爷和我家长辈说才是。”

    言语间,并不是很乐意抛弃家人的样子。

    贾赦这会儿子又抛下心虚,精神起来。“那我就和你老子说,他会答应的!”

    能不答应吗?本来就是贾家的娃。

    江挽春只低着头,做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江珏不会遮掩,脸上的不愿意都要滴出汁来了。

    贾赦看着他,哼了一声,走过去拧了一把他的脸。心说要不是你这臭小子,早把你姐姐你娘接来府里给正经名分了,哪儿至于今天这么麻烦委屈?你小子还敢不乐意了?

    邢夫人立刻打掉他的手,“老爷这是做什么,还有与孩子置气的?”

    又把江珏心肝肉一样护起来,百哄千哄的,叫贾赦闹了好大一个没趣。

    贾赦脸上挂不住,黑着脸往旁边坐。迎春急忙站起来给父亲腾座位,虽恭敬,却畏之如虎的模样,丝毫不显亲近。贾赦一边想着这才是孩子对父母的样儿,一边又深觉无趣,坐在那里不吭声。

    他左看右看,看着签子上串的烤肉,找了个由头和迎春说话。“你们今日怎么想起来吃这东西?”

    言语间很是嫌弃,菊部下意识夹紧,想到曾经因为它吃过的苦头。

    迎春嗫嚅道:“就,那个,跟着吃。”

    她细声细气,不仔细听都听不见说什么,贾赦越加烦躁,大手一挥,不叫迎春说话了。“行了,我知道了。”

    迎春立刻如蒙大赦地闭嘴,跑到贾母身后待着去了。江挽春思索再思索,还是拿了两串羊肉放到盘子上,上前给了贾赦。

    本来贾赦说完要认义子女,她这会儿应该不要太殷勤才好,免得被人编排些难听话,说什么她着急攀附富贵人家之类的。只是江珏已经表现的十分抗拒,反招惹了贾赦不高兴。这小心眼的混账正经是两人亲爹,真叫他讨厌了更麻烦,少不得要过来哄哄。

    江挽春脸上不安局促,认真观察着贾赦的神情,像试探着接近的小猫,一有不对撒腿就跑。“老爷……吃这个吗?”

    贾赦一点也不想吃,但看着一点点接近的江挽春,嘴上很从善如流道:“不怎么吃,不过吃点尝尝鲜也行。”

    于是拿起一串咬了口,不甚喜欢地随意嚼了嚼,嘴上夸赞道:“做的不错,只是要记得少吃些,吃这东西容易上火。”

    江挽春抿着嘴唇,嘴角像是情不自禁一样上扬了一下,而后立刻点头应是脚底抹油溜走,脸上笑容不减。

    过一会儿又在贾赦面前堆了一堆好吃的。

    贾赦心里舒服多了,瞥了还抗拒不安的江珏一眼,心说还是女儿贴心,不似臭小子讨人厌。

    他特意去邢夫人屋里,本来是想见见儿子,再给个见面礼。芍药去的巧,正好在他刚进门的时候来叫人。他还没来得及和江珏说几句话,更没来得及将礼物送出去。

    这会儿子也不想把东西给江珏了,只把芍药叫过来,将一块质地上好的玉佩交给她,对她道:“给你们姐儿的,替她收起来。”

    芍药点头应是,立刻把这好东西收到了江挽春的柜子里,一秒钟都不带打含糊的。

    贾赦又待了一会儿,看小儿女们因她在场总笑闹不起来,总算明白自己不受待见,理理衣服走了,随意找了个新进受宠的姨娘处安歇。

    邢夫人理都没理他一句,只一门心思围着她的两个宝贝疙瘩转,让贾母看的都心生感慨,暗想这两个孩子和贾赦是假有缘,和邢夫人才是真有缘。

    只是嫡母在,迎春多少有些拘谨不敢说话。迎春也是贾母孙女,贾母也不是完全不想着她的。故此把邢夫人叫走,和她一起屋里坐着去了,只留下小辈们一处玩。

    迎春果然跟解了枷一样,立刻轻松不少,在院子里和弟弟妹妹们说说笑笑。

    一番宾主尽欢,几人都很是开心满意。迎春到夜色黑浓才依依不舍地走,心里还想再来玩。不过也知道来到这里吃喝用冰都是钱,次数多了难免招人讨厌的。故此想了又想,从脖子上取下来戴着的八宝璎珞,亲自给江挽春戴上。

    她不是圆滑世故的人,送个东西说话磕磕绊绊的,局促的要命。“这个……倒配妹妹,妹妹收下。”

    其实这东西和江挽春今日的发型衣服一点也不搭,但江挽春却不会让鼓足勇气的迎春得到负面反馈,只笑着道:“真的很合适,谢谢迎春姐姐!”

    贾宝玉也跟着一起装瞎,“是啊,真好看真好看!”

    女孩子的瞎话怎么是瞎话呢,觉得不好看那就一定是他自己瞎了。

    旁边的江珏:?

    江珏很想发表一下自己的真实看法,话没出口,先被贾宝玉踩了一脚。贾宝玉带着满脸的笑容,转过头来看江珏时眼睛里盛满了刀人的光。

    江珏:……

    江珏不理解,但选择闭嘴。

    迎春高高兴兴地和绣橘一起走了,等回到自己的屋子,和没去的司棋左夸江挽春那里好,右夸江挽春那里好。夸的司棋翻了个大白眼,但心里也忍不住想,要真有那么好,让姑娘在那里多待待也是好事。

    今儿回来,人瞧着都开朗了些。

    服侍迎春更衣上床时,见她璎珞不见,得知是给江挽春的,也没再说什么。

    左右是用到主子身上了,早晚还是花在主子的吃喝里,倒没什么可说的。

    迎春和司棋等人都不在意,却没想,有人十分在意。

    正是迎春的奶妈。

    迎春素来听话,任她予取予求的。时间久了,她已经把迎春的东西都当做自己的东西。前段时间她自己的孩子看上了迎春的璎珞,她早一口答应下来要拿了家去。

    这会儿被迎春送给江挽春,在她看来仿佛自己的东西被截胡了,哪儿肯甘休?

    气的立即在迎春屋里破口大骂不提,还打算去找江挽春的晦气!

    司棋听的连连皱眉,迎春只缩着头不敢出声,最多弱弱说一句不是江挽春的错。

    放平时,司棋早和人对骂开了。这一次却在皱眉之后按捺下去,丝毫没有阻止迎春奶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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