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
卜瑞沃尔站在花束堆砌的点心架后，苦巴巴地看着对角线远处的金色蓬蓬长裙少女，凭着自己优越的视力，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少女和他对视了。
果然，十几分钟后，少女就提着裙子欢快地跑向这里，像一团迸发的光，金色华丽的长裙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粉蓝色蝴蝶结，奶油般的蕾丝花边层层叠叠，看起来比舞台前的庆典蛋糕更加繁复。
“卜瑞沃尔！终于又见到你啦！”甜美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赶来。
这团热情的光芒便是二公主奥妮斯特。
卜瑞沃尔敛起脸上的烦闷，礼貌地笑着回应奥妮斯特。
毕竟是霍莉大主教的庆功宴，奥妮斯特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冲到卜瑞沃尔的身边，她只是在收到意中人的笑容后，羞涩地低下头，对他行了宫廷回礼。
这下意外的是卜瑞沃尔了。
他惊讶地在二公主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会，才看清楚，奥妮斯特的这身打扮是他前所未见的隆重，腰部被修身的百合花腰带锢住，硕大的裙身上出了蝴蝶结，还有与之相衬的花纹，上身则是金白两部分从她左肩处分开，用一个优美的弧度过渡到腰带的右边。上半部分的简约和下半部分的华满相得益彰，配合她挺直的身段，显得高贵优雅而不失亲切。
不过她不断好奇四处乱看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活泼。
行礼结束后，她再次对着勇者露出灿烂的笑容。“卜瑞沃尔！我就先走啦！咱们皇宫行会上见！”
二公主重新回过头看着周围的百姓，声音依旧热情满满：“大家晚上玩的愉快！各位都是奥本罗的勇士，在这里随便吃随便玩！想要什么尽管和卫兵们说！”
她穿梭在人群中，金色的裙摆再度开始摇晃，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卜瑞沃尔这才品味出来，刚刚二公主只是为了宣誓主权吗！
这种无力解释的感觉让他心烦。
就算已经跟大家解释清楚了，还是会频频传出他和公主的绯闻，解释不清的挫败感让他难受。
他端起蛋糕架上的点心，沉默地大口吃起来。
细密的奶油在唇齿中划开，浅浅的花香回味在口腔里，随后是稍带韧性的蛋糕胚，紧接着就被舌尖抵散，迸发出柠檬的清香，和花香交融，混合着甜味完成一次味蕾上的表演。
卜瑞沃尔在甜点的安抚下平静下来，思维也随之发散。
或许是王宫第一次对普通人开放的缘故，仪式格外的隆重。庆功宴里的百姓换上了新衣服，站在华丽的会客厅里，比他在王宫门口看到的时候拘束多了。
在奥妮斯特到来之前，整个会客厅能听到的说话声音微不可闻。
他抬眼看向奥妮斯特，她正蹲着拉着小朋友吃蛋挞，裙摆整个摊在地上，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孩子的父母脸上的紧张也退去。
周围的人也在她的带动下慢慢活跃起来。
卜瑞沃尔收回视线，难得一见的，二公主竟然没有印象中刁蛮。
奥妮斯特并没有多待，在人群中活跃一会后，便再次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从后花园离开了。
不过会客厅内的热闹没有因为公主的离开而停止，反倒越发高涨。
在热闹达到顶峰的时候，后花园的门口处出现一抹洁白的身影。
“快看！是大主教！”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所有的喧嚣都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暂时放下现在的活动，虔诚感激地凝视着那个圣洁的身影。
霍莉的身形越发清晰，穿着自己加冕时的教袍，也是五年前第一次抗击恶魔修城觐见国王的教袍，洁白的长袍金线修边，衣摆下半缀着细密的红蓝两色宝石，像闪烁的星辰。
宴会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原本温柔的笑容挂上一层浅橙色的柔光，让人看过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扬起暖意。
舞池中央突然窜出一根藤蔓，浅金色的藤蔓上挂着一连串的花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藤蔓盘曲成一个一米高的台子。
霍莉抽出自己的法杖，双手攥住杖身合在胸前，垂眸向藤蔓台前进。
在霍莉走近藤蔓台边的那一刻，花苞齐齐绽放，五彩斑斓的花朵里飞出四五只元素精灵，在舞池中飞来飞去。
“哇……这是精灵吗？！”
“好漂亮……”
人们忍不住发出惊叹，就连卜瑞沃尔也被纯净的木精灵吸引了视线。
藤蔓在此刻仓促地生长出一个台阶，心虚地弥补自己的过失。
霍莉收起法杖，脸上笑意不变：“大盆你今天的加餐没有了。”
她宣判了大盆今天加班的结果。
“莉莉娅！！不可以！！我只是走神了！”藤蔓蔫蔫的，“你今天太美了，我看呆了，求你别没收我的宝贝花肥……”
“你看咱们两个天天这么亲密，就放过我这一次嘛……好不好嘛……”
霍莉并没有搭理在脑海中用尽浑身解数求情的大盆，眼前还有正事要做。
她走上台阶：“大家晚上好。”
法术增强过的声波确保能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众人的视线重新落回大主教的身上。
“很荣幸能站在这和大家一块庆祝抗击恶魔的胜利。回想五年前，奥本罗危在旦夕，多亏大家的支持，我们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了城墙的建造和加固，在兽潮中保护住了我们的家园。就连恶魔最猖狂的时候，你们也奋战在一线，从未退缩，我深感敬佩！这次庆功宴，并非是我的庆功，而是大家的庆功宴！请大家在此尽情享受胜利的喜悦！”
“大家都知道我们有了冒险者协会和魔法协会，只不过因为恶魔的入侵，两大公会从未收纳过新成员，不过从明天开始，两大协会开始恢复招收，上半年和下半年各一次，报名费和第一学年的费用由光明圣殿包揽。我们也将重新和其他国家进行贸易交流，同时还会精灵族地精等非人种族打通交流空间法阵。”
“天啊！光明神在上！”
“我……我也有机会成为战士了！！”
“能看到精灵吗？！那些神秘生物！！”
霍莉观察着人们的反应，看到大家对非人生物接受良好，心里大致有了打算。
“接下来的时间和场地，都属于你们了！”
霍莉说完最后的煽动性语句，带着亲切的笑容对大家挥挥手，干脆利落地离开。
精灵们也匆匆回到藤蔓的花苞里，随着藤蔓一溜烟重新窜回地下。
卜瑞沃尔凝视着渐渐走远的身影，呼吸急促，浑身颤抖着，听着自己胸腔心脏的跳动，满身的激动无处发泄。
他死死地攥住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捏住有些酸涩的鼻梁，叉腰，故作轻松地看着舞池附近的百姓们。
他们比他还要激动，捂着脸哭的，面对光明神像下跪祷告的，抱着孩子哈哈大笑的，发愁的……
小小的空间中，他似乎看到了人类能有的所有表情。
他的激动被现实摁回去，但是心潮依旧留有余韵。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奥本罗的未来前所未有的明亮，曾经未曾奢想过的事情被霍莉主教一件件变成了现实。
口中的甜点回甘，又在舌末端泛起醇厚的苦涩。
他心有所感，抬头看向舞台中央的水晶吊灯。
一个个光团飘飘悠悠的落下，落到每一个人的耳旁，是霍莉主教留下的礼物。
卜瑞沃尔注视着耳旁的光团，温和的治愈元素力驱散他身上的疲惫。
“卜瑞沃尔，你现在来后花园一趟。”
光团竟然还藏着一句话，是霍莉主教的声音。
！！
霍莉主教需要我！
卜瑞沃尔立马挺直身板，飞快地端起旁边的葡萄酒清口，仔细整理好衣服和发型，抓紧时间向后花园赶去。
————
后花园内满是稀有花卉，平时这里的常客是国王霍本当，园艺师的满腔艺术无处发泄，只能陪着霍本当国王的审美玩乐，不过今天王宫大部分地方都被霍莉主教征用了，园艺师们大展身手，不仅风格兼具美学和实用学，就连花朵都精神奕奕地对着花园里的人娇妍绽放。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后花园，但是看到焕然一新的高等魔植，卜瑞沃尔还是被美到屏息。
他单膝下跪，对着花丛中坐着赏花的女人低头行礼。
“没那么多礼数，坐。”霍莉放下茶杯，摆摆手，指了指她面前的大理石椅，“情况紧急，我有任务安排给你。”
“是。”卜瑞沃尔依旧蹲在那里，没有移动半分。
霍莉叹口气，早知道就不把勇者扔在骑士营里训练了，现在勇者见到她就是个闷葫芦，在她面前把苛刻的骑士礼节展现到极致，无趣死板极了。
不过有利有弊，现在勇者的战斗力在全大陆都能排上名号，总是能完美处理她安排的高危任务，这或许是主角光环的作用吧。
她继续说：“你调查一下奥挲港的主教和玛卡一族，重点调查是否有失踪人口和暗元素法术痕迹。”
卜瑞沃尔抬起头：“是。”
“你都不好奇吗？”霍莉低头和他对视。
卜瑞沃尔点点头：“好奇。但是命令优先。”
“行吧。”
霍莉今天实在没心情逗他。
后花园的另一侧，一个高挑的女人从远处赶来，秘银盔甲在灯光下闪着鳞光。
霍莉看到审判长过来，让勇者重新回去参加宴会：“等有空再解释吧，在宴会上玩的开心。别忘了参加皇宫行会，我继续安排其他事情了。”
“是。”
卜瑞沃尔站起身，和审判长塔斯妮打了个照面。
塔斯妮对他点点头，卜瑞沃尔回以一个微笑。
审判长走到霍莉面前，坐到霍莉的面前。
塔斯妮看着卜瑞沃尔离开后花园，感叹道：“勇者怎么在你面前这么死板啊，在派特酒馆里他还挺活跃的。”
霍莉轻轻耸肩：“也许是因为我和他年龄相仿的原因吧，他不想失去对我的敬畏感。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我在光明圣殿的地下找到了教皇的邪阵。”
“……属下无用！请主教责罚！”
塔斯妮笑容敛去，在霍莉面前单膝下跪，双手递上自己的佩剑请罪。
光明圣殿出现了邪阵，是他们圣殿执法者的重大失误，她立马联想到之前的折磨他们的众多失踪案件，一切都有原因了。
“历届教皇都在隐瞒着这个法阵，这本就不是你们圣殿执法者能发现的。而且我还得知教皇签订了主仆契约，目前不知道主人是谁。”
塔斯妮明明能听懂霍莉的每一个字，但是组装起来却让她难以理解：“教皇……签订主仆契约？主仆……契约？他做这个目的是什么？”
“借命。”
“……属下不明白。”
“就比如这届教皇，用这个契得到了第二条生命，具体他做了什么不适合多说。你们的任务就是把里面活着的人妥善治疗照顾，尸骨尽力辨认，能找到家人的就尽力去找。”
塔斯妮沉默地跪着，久久不语，脸上的伤疤似乎都在哀悼。
霍莉安排：“把这个事情列为最高机密，处理好后一个月以后公布教皇死讯，你能和祭司沟通好吧？”
塔斯妮抿嘴，僵硬地点头。
霍莉望着满园的盛放的花，一朵朵花，一条条生命，脆弱至极。
自从穿越进这个世界，她才明白真真切切体悟到这里的生命有多脆弱，一场瘟病、一次战争、甚至是统治者一次恶趣味，尸体和濒死的人就能在乱葬岗填一圈。
她能做的就是在保证自己不死的前提下，尽量让人们别那么早的离去。
霍莉看着灯光下面无表情的审判长，察觉到她的不情愿：“我知道你现在恨不能现在就公布，但是这个事情没那么好结束，将一切都完成，我们才有公布真相的底气。‘教皇’代表的是我们光明圣殿的形象，这牵涉的教皇数目不知道有多少，我不想因为他的原因让我们的信用在人们心中下降，还要想办法避免阴谋论、安置死者……”
塔斯妮想到祭司办公处后连着的五栋史书楼，恐怖的调查量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比起从上万记录里寻找跟邪阵有关的内容，调查死者身份看起来更简单一些了呢。
“莉莉娅，你现在有时间吗？”越亚的声音慢吞吞地浮现脑海。
霍莉刚想继续苦口婆心地跟塔斯妮解释，接收到越亚的消息，她赶紧连通契约：“怎么了？”
“你带来的恶魔现在正在和盔甲吵架。”
“嗯？”
“卡琪卡还会生气吗，真是稀奇……我要继续研究研究……”越亚喃喃自语，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契约连接就此中断。
？？
什么东西？
霍莉试着再次连接越亚，可惜越亚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连接失败。
不仅连接失败，而且霍莉非常清楚，越亚会为了自己的研究，强迫卡琪卡生气。
要命！
她再次尝试连接卡琪卡，刚连接上就被熊熊怒火搞得心里窝火。
她禁不住皱眉，满腔的吃瘪气息几乎溢出实质，她此刻特别渴望有把刀在自己手上。
才连接一瞬，卡琪卡就切断了交流。
霍莉呼吸不稳，她捂着胸口，感觉自己血压直线上升。
“霍莉，你怎么了？”塔斯妮担心地看着突然急促呼吸痛苦皱眉的霍莉。
霍莉思维回拢，她压抑自己糟糕的心情，挤出营业笑容，假装轻松地长舒一口气：“没事，我刚刚不小心咬到舌头啦。你回去吧。”
“真没事吗？”塔斯妮依旧关切地看着她。
霍莉正在试着连接自己新签订的那个恶魔，点点头打发掉审判长。“当然没有事，你去忙你的吧。”
目送审判长离开自己的视野，霍莉才控制不住自己狰狞的表情。
“你个混蛋最好祈祷你有九条命，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她咬牙切齿地试着连接恶魔。
连接失败。
“？”什么时候主仆契约效应这么弱了？
霍莉再次连接。
连接失败。
“？？”
再试一次。
两个人思维终于接上了。
首先霍莉感受到的是平静，非常的平静，像一团死水，毫不留情地碾碎她满心的窝火，再度细细感受，似乎夹杂着几分兴味，甚至是……愉悦？
？？
她切断和恶魔的连接，再一次连接卡琪卡，再次被满心的怒火填满。
霍莉攥拳，谨防自己真的用元素力凝聚一把刀：“冷静！冷静！卡卡！”
“莉莉……你不用……我很冷静！我一定要……教训他一顿！”卡琪卡原本沉闷的声音难得清脆活力，是被狠狠敲击发出的金属音。
“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霍莉捂着胸口，不断深呼吸，压抑自己连通后产生的怒火。
“啊啊啊啊啊！！！”卡琪卡忽然鸣叫一声。
契约中断。
所有情绪瞬间消失，仿佛刚才的窝火和愉悦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