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张承平偷偷看了一眼沈浸溪,虽然没看到沈浸溪的表情,但还是改了个说法,“除掉平江王这一横在心里的刺,于是让老奴去找当时平江王的政敌,也就是当时的礼部侍郎周景臣商量此事,先帝和侍郎大人商量了几日,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人模仿平江王的字迹与敌国通信,如此才可名正言顺地除掉这举国称颂的大英雄。”

    后面的事情,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了:周景臣找来刘存伪造平江王通敌的罪证,武安帝未免夜长梦多,打着为平江王之子庆贺八岁生辰的借口,派去的人给当年生辰宴的酒里下了毒药,只有当时还不能喝酒的沈浸溪逃过一劫。

    却在满心欢喜地找到母亲为他准备的生辰礼物时,刚走出房间,就看到了漫天血雨。

    全是他最亲最爱的人的血。

    伤疤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揭开,怎么可能不痛?哪怕是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要从那血海中走出来的沈浸溪,此刻也还是忍不住发抖,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头疾又在隐隐作痛了。

    钟颜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才一定要陪沈浸溪进宫。

    “阿溪!你怎么样?”钟颜扶着沈浸溪坐下,拿出之前苏千霁给的药包让沈浸溪闻了闻,虽治标不治本,但多少可以缓解一些。

    苏千霁说过,想要根治,只能靠沈浸溪自己走出来。

    沈浸溪缓了一会儿,明显作用不大,还在忍受着剧痛,声音都在发颤,“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留下我呢?”

    钟颜知道他今天一定要解决这件事情,也是沈浸溪走出来的必经之路,所以也不阻止他,只是心疼地替他擦去额头因为疼痛而沁出的冷汗,还帮他按揉着太阳穴,希望沈浸溪的痛苦减少一点儿。

    “因为先帝是当真疼爱你的!”

    张承平妄图说出这些话让沈浸溪留他一命,但看到沈浸溪冰冷的目光,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你刚出生的时候,先帝就很喜欢你,每次去平江王府的时候,也都要给你带些你喜欢的东西,先帝确实是喜欢你的。所以后来先知道你还活着,并且不记得那天的事情之后,也就留下了你。”

    张承平说得这些,也确实算是事实,所以沈浸溪才会十四年间,毫不怀疑武安帝也参与其中。但现在想来,只觉得恶心,还以为他对沈浸溪是多么好一样,不过是看他一个幼子没有威胁罢了。

    真相到此彻底明了,沈浸溪从袖子里拿出之前周景臣的那份认罪书,想要给沈煜。

    却被钟颜一把按在椅子上,脸上明显是隐含着怒气的担忧,“你坐好,我帮你拿给他!”

    钟颜将那份认罪书拿给沈煜,“周景臣已经签了字,画了押,现在罪证确凿,请陛下重审当年平江王通敌一案,还平江王一个公道!”

    “不行!”沈煜并不接钟颜手里的认罪书。

    “你说什么?为什么?”钟颜不明白,但沈浸溪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沈煜面对钟颜的责问,还是坚定自己的立场,“那是我父皇!从来没有去推翻先皇的先例。”

    “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没有这个先例就开这个先例好了!”钟颜还在据理力争。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多么冠敏堂皇的一句话啊,古往今来,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只有至纯至善如钟颜,未经这皇城的侵染,才相信了这句话。

    “这个先例,朕不会开,也不能开!”沈煜转过头去,不愿再多说。

    钟颜听到这话,气得差点儿就要剑指天子了,却看到沈浸溪站了起来,忙过去扶住他。

    经过刚刚的休息,沈浸溪明显已经好多了,钟颜也放了心,扶住他往这边走。

    沈浸溪刚刚勉强压下这头疾之痛,脸色还是苍白的,但说出的话却是平静有力的,“这个先例,陛下非开不可!若陛下执意如此,只怕这皇位也坐不稳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惊。

    钟颜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想起之前沈浸溪的话,立刻就明白他此刻不过是在威胁沈煜罢了。

    张承平虽然惊恐于沈浸溪居然如此大胆,但也不敢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此时此刻,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所以在场最震惊并有反应的人就是沈煜了,他自然知道沈浸溪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威胁他不同意将先帝的罪行昭示天下的话,就要造反了,或者说,拿回他该拿回的。

    可是这样,必起战乱,苍生黎民必将饱受水火,再不安息,好不容易这十几年间的和平安稳,怎么能被打破?

    沈煜怒视着沈浸溪,沈浸溪也不闪不避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一时间眼神交锋,谁也不肯退让,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凝滞起来,生生隔断了他们多年的兄弟情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还是沈煜先败下阵来,他不确定沈浸溪是否真的做得出来,语气里全是凄凉与无奈,“朕答应了。”

    沈煜不可能拿苍生黎民来赌。

    沈浸溪也猜到了。

    “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将重审一事交给钟颢钟大人吧,这朝野上下,我只信他了。”沈浸溪淡淡地说完,就和钟颜转身离开。

    “陛下?今日之前,倒是不曾听你如此称呼我。”

    听到身后响起这句叹息,沈浸溪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就离开了。

    直到出了宫门许久,钟颜也听到了一句叹息,“其实他从未真正信过我,信我不会和他争这江山,哪怕是如今地步。”

    ***

    接下来的几日,关于当年平江王通敌一案的证据证人陆陆续续地送往盛阳府衙,让人没想到的是,听闻要重审当年一案,居然有许多当年受过平江王恩惠的老人站了出来,纷纷为他说一句迟来已久的仗义之言。

    本就是证据确凿的事情,再加上不少老者的言论支撑,这场陈年旧案终于真相大白。

    而那位开国立身的武安帝,也终于让世人见到了他构陷忠良、过河拆桥的丑恶嘴脸,成为了街头巷尾禁也禁不住的茶余谈资。

    而沈浸溪的身份,也在十四年后重见天日,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他是平江王之子——莫浸溪。

    “真是没想到啊,咱们的先帝居然干出这种事儿?”

    “不要命啦,这么大声。要不怎么说,帝王无情呢?”

    “可不是,想当年平江王多好一人啊,都说他通敌的时候我才不信呢。”

    “最让咱们吃惊的难道不是翕王吗?不对,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叫翕王了,你们说,咱们现在这位皇帝容得下他吗?”

    “这恐怕咱们陛下做不了主吧,我听说,翕王前几日可是说出逼宫的话呢,这天是不是要变了啊?”

    “不会吧,你是说翕王要……要造反?那要打起来,咱们可咋办?”

    “唉,咱们这小命,谁在乎呢?”

    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大家开始担心真的打起来,自己该何处逃命了。

    没过几日,平江王这个本来就站在武林之巅,又登上朝堂顶峰的传奇人物,经过十四年的蒙冤昭雪后,再度被捧上神坛,甚至有了这层加持,比十四年前更加神化。

    可这一切,对于一个已经不存在于这时间十几年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活着的人,显得更加悲苦了。

    钟颜拎着酒壶找到莫浸溪的时候,沈浸溪正坐在那一片叶、一朵花都没有,只剩下一些光秃秃枝杈的梨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无端觉得,这时候,莫浸溪还是需要人陪着的。

    “颜颜,你来了。”

    钟颜一点儿也不想听他如此哀伤地叫自己的名字,把酒壶一把放在石桌上,撂下豪言壮语,“来,阿溪,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陪你喝酒!”

    莫浸溪似乎真的被钟颜的言行治愈到了,也拿起其中一个酒壶与钟颜相碰,“好,来!”

    二人就这样一人一只酒壶,也不去拿酒杯,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树下,在这冬日冷风里饮酒,势要把所有烦恼和不开心都忘却一样。

    莫浸溪又灌下一口酒才开口,一点儿也不同他往日浅斟慢酌的样子,但举止还是自带风流优雅,“颜颜,你知道我爹娘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吗?”

    钟颜其实猜到了,但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莫浸溪似有些醉意了,“因为我爹娘一点儿也不喜欢朝堂的生活,他们还是想回到江湖去。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希望我展翅翱翔,自由自在,莫陷泥沼,可是我……可是我却成为沈浸溪,多可笑啊,‘沈浸溪’,不就是深陷泥沼的意思吗?哈哈……”

    莫浸溪又灌下一口酒,伴着这寒风咽下,也好像感觉不到它的冰冷。

    钟颜听着他这话,心也跟着碎了,实在不忍心,伸手去多他的酒壶,“阿溪,不要喝了。”

    钟颜只是轻轻一夺,也没想到莫浸溪就松手了,竟真的不再喝了,只是拉着钟颜的手不放,“颜颜,我好冷,你可以抱抱我吗?”

    最后一次抱抱我吧。

    莫浸溪在心底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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