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淮没时间细细问询宋怀远，抬手一拂，宋怀远感便觉灵魂一阵钝痛，再次睁眼时，他就看见自己惨白、干瘦、皮包骨头的双手。
宋怀远哑着嗓子，大喊：“停车，快停车！！”刚刚的那一切恍若做梦一样。
沈离淮缓缓转醒，伸了一个懒腰，发现宋惊竹还在复盘他的棋局，想到宋怀远的事，她凑上前去，问：“就之前那老头是你爹吗？”
问完后，她就后悔了，这叫什么问题，不是多此一举吗？
宋惊竹落下一子，没回她，但眼里落寞的神情没能逃过沈离淮的眼睛，她打了个哈欠，觉得从宋惊竹口中可能是问不出什么来，不得就此作罢。
沈离淮觑了一眼窗外，老远就瞥见一抹蓝色身影拿着一柄长剑往门口赶，她连忙下来穿好鞋，语气里藏不住的欣喜：“大师兄回来了！”
宋惊竹顺着声音看向窗外，是一个宝蓝色束腰衣袍的翩翩少年，手中的长剑在光照下泛着好看的青光，来之前他曾了解过青云观。
观主玄一年岁不详，但论辈分应该和他曾祖父一样高，据说观里面的弟子全是他从各种地方捡来的，很受当地百姓爱戴，甚至本地的官员也对他多有敬畏。
传闻玄一年轻时曾在香山一带降服过一只九头大妖，还解决了当地村民的梦魇问题。
不过这些都只是一时传闻，并无真凭实据，宋惊竹是一向不信鬼神的，如果真的有鬼神，那么抛妻弃子的人还逍遥在世又如何论呢？
沈离淮很是喜欢这个便宜大师兄，和其他人比起来，沈惊鸿却是要更得她欢心些，只要沈惊鸿下山办事，怀里总会揣着一些小零嘴，甚至还会给她买许多她未曾见过的小玩意。
“大师兄，大师兄——”沈离淮满心欢喜地跑过去，眼巴巴地盯着沈惊鸿手里的狐狸面具。
“你个小没良心的，眼里只有你大师兄啊？”苏以倾从沈惊鸿身后出来，装作颇为受伤地捂着胸口，手里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在沈离淮眼前到处晃，试图勾起她肚子里的馋猫。
沈离淮尴尬地笑了笑，眼睛直直地盯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糖葫芦：“哪有，谁叫大师姐你老爱往大师兄身后躲？”
见她这副样子，沈惊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抬头瞧见屋子坐着的病弱小男孩，轻声问：“离淮，道观可是来客人了？”
沈离淮好说歹说才从苏以倾手里拿到糖葫芦，头也不抬地咬了一口：“对啊，师父还让你回来后去找他。”
众人肃穆无言地看着自家贪吃的小师妹，除了沈惊鸿外纷纷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道门的机缘真的会在这种人身上吗？
苏以倾勉强一笑：“小师妹……”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沈离淮拿着糖葫芦和面具等东西一股脑地跑进屋里。
“宋惊竹，快看，我大师兄给我买的狐狸面具！”
宋惊竹淡淡地瞥了一眼，很快低下头去：“很丑。”
沈离淮有些不高兴，这个玉衡怎么到了凡间都要跟她唱反调，她偏偏不如他的意，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棋盘上：“哎呀，东西实在太多了，不好意思啊！”
没有任何歉意，宋惊竹也不恼，仍淡定自若地收好棋子，突如其来地发问：“你喜欢下棋吗？”
沈离淮愣了一下，嘴角还沾着糖渍，低头从袋子里找出零嘴，放在宋惊竹跟前后才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她会下棋吗？会一点，还是玉衡教她的，要说喜欢，她还真谈不上。
当初学棋，纯粹是为了气玉衡。谁叫他老在自己眼前显摆，她看不过去，就自荐，想给他添点堵。
她活了几百年，要说擅长的事除了在阴律司审讯鬼魂外也只有下棋。如果论喜不喜欢这件事，她觉得能压玉衡一头的事她就很喜欢。
可惜她棋力一般般，跟玉衡比完全是大巫见小巫，没有任何可比性。
沈离淮很诚实地摇头，咬了一口甜中带着酸的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不太喜欢。”
宋惊竹看向棋盘上的各种零嘴，垂下眼眸：“我也不喜欢，可我能做的只有下棋和写字。”
沈离淮盘腿坐好，她看过宋怀远的命簿。四子四女，和原配所生的一子莫名夭折，三子中只有宋惊竹是二房所生，因出生时不足月，体弱多病，在家中不得大夫人喜爱，但家中没人敢懈怠他，因为他的生母颇得宋怀远宠爱，而他又天资聪颖，深受教书先生喜爱，在坊间有神童之称。
为此，她不得不感慨，不愧是紫薇星君钦点的接班人，如此聪慧，确实堪当大任。
至于宋怀远的四个女儿，有两位是大夫人所出，另外两位则是宋怀远在外风流时的孩子，不过他们的命运如何她也不得知，宋怀远命不长她还是知道的。
毕竟是她亲手削的阳寿，像这种作恶多端，还和他人联手篡改生死簿，甚至欺瞒判官的人，还是处罚太轻了。
等宋怀远死后，平等王的小十六地狱会让他明白，做个坏人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哦，对了，她也不会放过宋怀远。
阴律司虽然只是量刑和审讯的地方，但她可以找察查司的判官通个气，让宋怀远在地府老老实实做鬼。
屋里诡异地寂静，沈惊鸿走进来时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沈离淮抓着糖葫芦的棍子，嘴角满是糖渍，抬头看向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面披着大氅病弱小孩低着头，神情恍惚，棋盘上堆满了各种吃的，都是他和苏以倾从山下买来的。
来之前，他听师父提过宋惊竹的事，不多，但总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多注意一下宋惊竹，不要去打扰他。
沈惊鸿轻咳一声，沈离淮回过神来，发现是他后，有些讶然：“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宋惊竹抬头，连忙起身：“沈道长！”
“宋公子不必多礼，和离淮一样叫我大师兄就好。”沈惊鸿莞尔一笑，“在青云观也不必拘束，随心而行。”
转头又问沈离淮：“今日的功课可有按时完成？没偷懒吧？”
沈离淮神色一僵，连忙打哈哈：“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拉着沈惊鸿的衣角，给他使口型，“有外人在呢？倒是给我留点面子。”
“从今以后，宋惊竹和你一起上课，别想着偷懒和耍小聪明，我会让他监督你的。”沈惊鸿故意板着个脸，戳了戳沈离淮的额头。
“啊？”沈离淮苦着一张脸，“大师兄，你可别开我玩笑？”
和宋惊竹一起上课，要是又被他比下去了怎么办？那也太丢脸了吧？万一回去以后，他拿这个来嘲笑自己怎么办？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沈离淮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让玉衡没脸说起这件事。
在沈惊鸿的注视下，沈离淮不得不乖巧地点头同意。她只是现在同意了，又没说日后一定会遵循。
“别想着日后给我捣乱！”身为青云观大师兄，沈离淮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离淮态度极为敷衍，她可以在私底下搞事啊：“好好好，我知道了。”
沈惊鸿无奈地叹气，只得嘱咐几句后离开，临走前还不放心地看了沈离淮几眼。
自家小师妹是什么性子，他还是心里有杆秤的。
沈离淮拿起棋盘上的狐狸面具，又抓了一些瓜子：“宋惊竹，我先回去了，你慢慢下棋吧。”
敢让改生死簿，宋怀远还真是熊胆包天，他就等着死后受她折磨吧！
暮色渐渐变深，因着她年岁小，不用夜间去前殿背诵道术咒语和练习画符。
她用不着这些，也不需要去刻意学习，因为世间所有恶鬼都惧怕于她，不敢近身。
当然，如果遇到那种道术高强且心术不正的凡人，这些东西还是有必要学的。毕竟她现在是凡人身躯，打不过那些心怀恶念的凡人，但她可以在他们死后，让他们尝尝什么叫下地狱。
凡人常说，死后做恶是要下地狱的。
沈离淮不这样认为，下地狱也是要有排队的，像那种天生恶人，会被鬼差直接扔进忘川河，根本不会给他们再次开口机会，忘川河里的恶灵最喜欢那种无恶不作的鬼魂了。
她关好门窗，给房间下了禁制，然后两眼一闭就倒在了床上。
“判官！”早就在道观门口恭候多时的鬼差见她出来后，恭敬地弯腰行礼。
出来时，沈离淮身上已经换上了紫色的官袍，冷峻的神色让等待的鬼差都为之一颤，毕竟是地府判官，他们害怕也是情有所原。
“沈大人，宋怀远在回京的路上不知什么原因，把车夫赶下去，自己驾车跳下了山崖，无常大人正把他的鬼魂拘回地府。”鬼差小心翼翼地开口，“阎君的意思是让大人您先别插手宋怀远的事，早些把判官笔找回，阴律司的文书已经堆成一大摞了。”
“他总不能是中邪了吧？”沈离淮皱眉，总觉得没那样简单。
她有时候连府君的话都不听，至于阎罗，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有人修改生死簿，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要是就这样放任了，阳间还不大乱？
“不会，我们一直跟着他的。而且他身上还有您的判官令，鬼怪根本不敢近身。”鬼差很肯定地回答。
“那便是有人作祟了？”沈离淮负手走在前方。
鬼差沉默不语，阎罗也没有告诉他们原因，他们自然是不敢妄加揣测的。
沈离淮凝眉：“凡间的道士都这般大胆了吗？真不怕他们祖师爷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飘了许久，鬼差终于舍得开口。
“柏溪山！”沈离淮目光放在群山之中。
汪业勤的老家就是在那里，他逃脱后肯定会往那里去，就算柏溪山没有他的踪迹，但他们总归要把汪业勤的老底给弄清楚。
他死之前和谁最为要好，又和谁关系恶劣，又或者有什么仇家没有，风评怎么样，这些都是她该知道的。
一个半路出家的恶鬼，居然敢把地府搅得天翻地覆，她就不信，汪业勤身后没人指使，而且他都掉进忘川河了，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实在可疑！
离柏溪山越近，沈离淮就感觉越发熟悉，总觉得这些山群在哪见到过，可惜记忆太模糊，她也想不起来。
刚到柏溪山的地界，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周围一片死静，连和虫叫声都没有，她伸出手去，发现前面有一个无形的屏障，看它散发出来的光芒，倒像是神仙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