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

    唐瑾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腹略有薄茧,是一双标准文人的手。

    他的手腕偏细,握着她时却格外遒劲有力。

    甫一被他牵住,便有一股密密麻麻的触感涌向姜芙的四肢百汇。这股感觉很奇异,有似电击,她却并不排斥。

    可随着他后面的力道也来越大,姜芙吃痛,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低头看了眼皓腕间的红痕,姜芙怒道:“兄长你干什么?”

    唐瑾似也发现了那红痕,方想上前细瞧,却被她躲开了。

    他愣了愣,低语了一声“抱歉”,便率先上车替她打起了轿帘。

    一路上,他似是有些心绪不佳,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支着下颚瞧着窗外的夜景,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两人的关系,似乎比来时更糟糕了…

    夜间幽寂,唯有马蹄声“哒哒”作响。在一片针落可闻的静谧中,姜芙率先打破沉默:“阿兄不喜我与靖王走得近吗?”

    唐瑾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连她翻墙出府、私去维扬那两回,他都只是神态冷淡了些,言行上并未有明显的怒气显现。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等靖王发话,拉了她的手便走。如此行为,对他这般谦谦君子来说,堪称过激。就算是政敌,表面上也该进退有度,有礼有节,才不会被人抓了话柄。

    除了不喜,她属实想不出他为何会对一位地位尊崇的亲王如此。

    甫听见她的声音,唐瑾转过头来,可待他反应过来她所说的内容时,不由得愣了愣。

    “靖王此人…城府极深。”他垂着首,羽扇般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若无要紧事,你切莫同他走得太近…”

    这话姜芙是认同的。她于簪花宴上初见靖王时,便在此人身上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虽然后续的几回见面她再也没了类似的感受,但也不乏是因为他隐藏得很好的缘故。况且,从崔贵妃此前与她的谈话中也不难看出,这一家子人都不简单。

    或许…已经到了离去的最佳时机。

    她若就此离开,她与唐瑾应是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一两年后,她或会在咸南某一不起眼的州县择人嫁了。而他,或会娶了某家名门闺秀,甚至尚公主,或会继续与那崔夫人牵扯不清…

    可无论如何,两人的生命应是再也不会交集了。一如他之前所说,两人本无亲缘关系…

    思及此,姜芙的心中没由来地涌起一阵撕扯般的疼。

    她点了点头,低喃道:“阿芙省得,多谢阿兄提醒。”

    见她情绪低落,唐瑾本想说些什么。犹豫半晌后,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

    嘉宁十七年秋,殿试结束,科举榜单公布。

    楚子然获二甲第一,赐进士出身。

    传胪大典后,由于他未能进一甲,却在后续的朝考中表现优异,被封为庶吉士。嘉宁帝却念及其父三年前卫国有功,特允他入御史台,封了个监察御史的实职。

    凉风渐起,秋意正浓。

    一片金黄之下,秋阳透过树叶的间隙,将允棠阁包裹在一片朦胧斑驳的光影中。

    许是受秋乏的影响,姜芙午间竟歇到未时三刻才起。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愿错过这秋日的好光景,遂踱至窗边观景。

    甫一推开轩窗,她却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恰巧此人也转身朝她看了过来。

    “你…怎会在此?”她凝视着对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楚子然见到她时亦是颇感讶异,尔后便是惊喜: “苗苗?”他将允棠阁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此处似是侯世子的宅邸?”

    关于允棠阁的这处住宅,唐瑾曾告诉过她,此乃他高中状元那日嘉宁帝所赐的封赏之一。

    这块本应用作他私宅的地,如今却被她拿来做起了生意。

    姜芙不欲让他横生枝节,她将楚子然引至店内二楼,让史嵩将客人带去了稍远的隔间,并吩咐四喜替他斟茶。

    楚子然将四周环顾了一番,见她对店内事物了如指掌的模样,笑赞:“苗苗真了不起,如今竟能独自撑起这诺大的店铺。”

    姜芙抿了一口茶,却并未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为何会在此?”

    桐花街虽冷清,地段却不算太偏。此地多为朝廷七品以上官员的居所,白日偶有兜售瓜果蔬菜的商贩路过,黄昏时也纷纷回去了,并不会在此逗留。若非有事,如安国公世子这般身份的人,寻常并不会踏足此地。

    楚子然闻言却笑了。这一笑,如山间明月,令清秀雅致的允棠阁更添光彩。

    姜芙却无心欣赏他的俊雅,只放了茶盏,等着他的答复。

    楚子然回道:“朝考结束后,陛下亲封了我监察御史之职。”他指了指允棠阁西南侧一处稍小的住宅:“并赐了我那处宅子。”

    姜芙闻言有些惊讶。

    监察御史官虽小,却也是正七品的实职,且有监察百官之权,寻常轻易不敢让人得罪了去。而他不过二甲进士出身,入不得翰林便也罢了,即使朝考表现再突出,至多也不过是个庶吉士,更不会有宅邸的封赏。

    见她一副疑惑的模样,楚子然解释道:“我本无此待遇。不过是受了家父的荫蔽,才得此造化。”

    他这一说,姜芙便想到了靖王此前与她说过的安国公楚逢。

    多年前,安国公曾官至户部尚书,乃文职。后逢北梁入侵,太子与唐瑜、唐珏一行人身陷囹圄,遂向建安请求支援。而此时朝中武将稀缺,接到太子发回的求救信后,竟无一人敢应援。众人正一筹莫展之际,楚逢主动请缨出征,救咸南大军于水火,与太子和唐家两兄弟一同将敌军赶回了老巢。

    毕竟不是武将出身,战争结束后,楚逢的身子便落下了顽疾,遂自请辞去户部尚书一职,回了江南老家静养。

    嘉宁帝感念其恩义,遂封了他“安国公”的爵位,享食邑三千石,并特许其爵可袭三代。

    如此看来,楚子然说的没错。他能有这般境遇,确实是受了他父亲的荫蔽。

    即便心中如此作想,姜芙也不会如此说。

    她沉吟片刻,回道:“楚大人能于朝中武将式微时能挺身而出,本就是侠肝义胆之举。后又携千军万马挥师北上,将梁敌驱逐出我咸南国土,此番更是天大的功绩。”

    她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违心道:“…楚大人此举,实乃武将之楷模,文臣之表率,更是天下百姓的恩人…是故,其子孙多受些荫蔽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其实因着楚夫人的关系,她对安国公并无好感,但此时她却并不想与楚子然的关系搞僵。毕竟,若让他察觉到这允棠阁幕后的东家乃唐瑾,再在朝中宣传一番,便不大好了…

    “没成想,你对家父竟有如此高的评价,”楚子然显得有些开心,“那就多些苗苗谬赞了。”

    姜芙再次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道:“此店名唤允棠阁,是我向兄长求来的,他起先并不乐意,后续实在拗不过我便答应了…”

    她咳嗽了一声,“将此地借与我实非他所愿,他亦于我所经营之事毫不通晓...是以,楚公子即将上任,还望您能对此事保密。”

    楚子然虽对她这声“楚公子”有些不满,却也清楚她疏远的理由。

    “这是自然,你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他温和地笑道:“苗苗难道忘了,此前在维扬,你翻墙出去替时萩楼的姑娘们描花钿的事,都是我替你兜着的呢…”

    姜芙不想与他过多讨论以前的事,遂转移了话题:“时辰也不早了,我还约了客人作妆。”

    她起身行礼:“今日是楚公子乔迁新居的日子,那我便不打扰了…”

    楚子然也听懂了她这番委婉的赶客之言,苦笑一声:“苗苗…”

    姜芙皱眉,刚欲开口,敲门声却适时响了起来。史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掌柜的,姜公子来了。”

    他的到来姜芙并不意外。

    那日冠礼过后,唐瑾时不时便会抽空来允棠阁看看,偶尔还会问问店内的情况,若是经营上遇到问题,他还会指点一二。

    他给的解决方案都十分实用。若非知晓他在文学上的造诣,单观他解决问题的思路,姜芙定会误将他当作某眼光毒辣,经验老道的商贾。

    脑子好,真是干啥啥都行啊。

    “这’姜公子‘,指的可是苗苗的兄长?”楚子然忽然出声,语调中暗含欣喜。

    姜芙知道他为何而喜,无非是因为他从小便顶了个“维扬小凌云”的称号,是以对唐瑾真人还是有点憧憬在的。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楚子然随后也跟着她一道下了楼。

    不知为何,她并不想让两人遇见,遂对唐瑾道:“阿兄,白玉斋新出的栗粉糕据说十分爽口,不若我们一道去看看?“

    其实这几日,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未有缓和。唐瑾待她依旧疏远,姜芙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爱对他撒娇了。

    可疏远归疏远,他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如卯时送她出府,亥时接她回府,日常的授课等。

    此外,他不定时还会来允棠阁看看,对她和史嵩提点一二。

    他冷淡待她,姜芙却没有惯着男人的习惯,撒了两次娇后便再也不愿同他热络了,但该有的尊敬还是有,权当他是个寻常的长者罢了。

    闹了这许久的别扭,唐瑾甫一听到她邀他同去白玉斋的话,一时感到有些吃惊,却还是很快答应了下来。

    两人刚转身,楚子然却后脚就到了。

    他朝唐瑾拱手道:“安国公世子楚子然,见过唐大人。从前便久仰您的大名,今日能遇见,是小可之幸。”

    唐瑾见他从允棠阁出来,似是有些意外,抬了抬手:“安国公世子无需多礼。”

    他随后道:“我忽然想起,你不日便是监察御史了,将来你我一同在朝为官,还望楚大人多多担待。”

    唐瑾的官职分明比楚子然高了两级,言语间却仍是一副谦卑恭谨的态度,一如他对所有人那样。

    两人寒暄了几句,唐瑾正欲与他拜别,楚子然却突然说道:“小可与苗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苗苗的亲人便如在下的亲人一般。您若不嫌弃,往后小可可否冒昧称您一声‘凌云兄?‘”

    唐瑾皱眉: “苗苗?”

    见他疑惑,楚子然解释道:“苗苗是阿芙的闺名。在维扬时,阿芙的养父母便是如此唤她的。”

    唐瑾闻言将目光转向她,神色喜怒不辨。

    姜芙却不以为然,对楚子然淡然道:“楚公子既知晓此为我闺名,便不该不顾男女大防地随意称呼。你这般唤我,于我以后的婚事都会有影响。是以于称呼一道上,还望公子多上心。”

    她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这般称呼”,“于她以后的婚事会有影响”,便说明她以后的新郎绝不会是他。

    楚子然自幼聪明,她意思都到这份上了,他也该明了了。

    “苗苗…”楚子然听懂了她的话语,却仍未离开,而是恳求道:“此前是我负你,可我与令妤的婚事已经取消了…还望你再给我一…”

    “楚公子留步!”

    未曾想他敢在唐瑾面前就直赖赖地将往事挑明,她只好出声打断道:“兄长与我有要事要办,还请楚公子留步。”

    似是感受到了她隐约的怒火,楚子然遂不再往下说了,只回道:“好,那我便不打扰苗…唐姑娘了…改日再来拜访。”

    去白玉斋的路上,唐瑾沉吟半晌后,问她:“你…”

    他刚开口,姜芙便打断道:“我知晓你要问什么。”

    她坦言:“是,我们年少时曾互相倾慕过。但正如他所说,他负了我,我便不欲再与此人有所牵扯了。”

    她此时的模样有些羞恼,秀眉微皱,小脸红扑扑的,瞧着煞是可爱。

    唐瑾见此不禁轻笑出声:“我方才想问的是,栗粉糕你是想吃桂花味的,还是红糖味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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