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

    两人到府时已近戌时,府中众人皆歇下了。

    姜芙方迈入珍韵阁,何清棠叫住了她:“表妹且慢。”

    姜芙累了一天,实在倦的很,不想与她打太极:“表姐有何事明日再说吧,我现在困的很,卯时还得早起。”

    何清棠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单刀直入道:“允棠阁是不是表哥的?”

    姜芙闻言僵了僵,将四周环顾了一圈,未见到人影后微微松了口气。

    何清棠见她这副模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临走时那位钟小姐说,允棠阁在桐花街,若我没记错的话,表哥高中状元时,陛下赏的宅子便在那条街上,而那位小姐提起此处时分明看了你一眼。你说,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况且‘允棠阁’这名字…”何清棠忽然笑了笑,似有些娇羞:“应是取了‘清棠’的‘棠’,原来我远在青州的日子,表哥竟从未忘记过我…”

    哎哟喂大姐,那日夜里你抓着他的衣袖装可怜,还被他拂开了两次,这能是喜欢你的表现吗??

    姜芙无语间,心中亦多了一股没由来的闷气,遂将话直接说开了:“表姐还是多读点书吧,允棠阁之名,取自唐子仪的’美哉嘉禾颂,允矣甘棠诗”(注1),若您的名字为‘何允棠’,那便是表哥倾慕您的表现吧。”

    何清棠有些尴尬,但到底是经历了不少苦难的人,脸皮与心性也非常人能比:“原来如此,多谢表妹解惑。但表妹这般对我说话,倒是不怕我将你私自出府敛财的事说出去?”

    哟,还威胁上了。

    姜芙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回道:“表姐,我虽不知你为何对郁嘉殿下的簪花宴那般感兴趣,但你弄坏我衣裙的事,不会以为我会就此算了吧?”

    听她提起这事,何清棠便又是那句:“我不知你在说些什…”

    “你不会真当祖母是个傻的吧,”姜芙打断她:“即便你此时装傻,即便我尚未找到确切证据,可我只需让咏兰将那日与秋叶的对话悉数告知,她便能明白。深宅里斗了一辈子的老妇人,对这些小伎俩总是能窥得一二的。”

    何清棠闻言似是觉得有道理,思忖良久,刚准备开口时又被姜芙打断了。

    “不若表姐与我做个交易吧,你替我保守允棠阁的秘密,那衣裙的事我便算了。”

    何清棠谨慎地看向她,似在思考她这番话的可信性。

    姜芙却无所谓道:“若我们互相告发,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我会被禁足,你在祖母跟前亦讨不到好处。你无需承认那百褶裙是你弄坏的,我当作此事从未发生过,你今晚亦未听到过钟小姐的那番话。”

    似是有些惊讶于她的宽和,何清棠默了许久,点了点头,尔后有些难以启齿道:“其实,我对表哥…”

    姜芙点点头: “我知道。”

    何清棠有些恼了: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打断我。”

    姜芙摆摆手,她便自顾自地叙说起来:“我生于建安,从小父亲便成日忙于公务,对我管束甚少,我娘又是个…你知道的。因是如此,父亲便将我托与同僚刘太傅代为管教…”

    何清棠说的刘太傅,姜芙此前在祖母与父亲吵架时隐约听到过一些。此人似乎是死于青州两年前爆发的一场瘟疫,那场疫情的防治便是由太子主导的。

    因着他的死,太子饱受世间谩骂,各地亦出现了多起文人仕子联合罢考科举的事件,影响极大。

    这么看来,那刘大儒在读书人间的威望定是极高的。

    “刘太傅桃李满天下,却唯有我一个女学子,那时我也未交上什么知心朋友,唯有表哥肯与我作伴,即便后来父亲被调去了青州,他亦常常携了礼品前来探望,时时对我嘘寒问暖,关照有加…”

    原来唐瑾亦是师承刘大儒,与何清棠也算是青梅竹马。

    这样的话,她倒是有些能理解她的情感了...

    他长得那般俊朗,为人真诚又谦和,确实很难不让女子动心。

    想到这里,姜芙心里又涌起一股熟悉的闷胀感,她将这股不适感强压下去后,问何清棠:“你知郁嘉殿下早前心慕我兄长,之所以这般急赶着要赴宴,便是想探探她如今对兄长的态度如何?”

    “也不全是…”说到这里,何清棠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门庭败落后,母亲受够了青州凄苦的日子,早前接到老夫人的来信后,她便一心想赖在侯府了。她原先是想着让我接近表哥的,但自打听说殿下要办簪花宴后,她便觉得…即便成不了世子妃,捞个王府贵妾当当也成,便让我…”

    何清棠这娘,倒跟自己这爹挺配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更何况姜芙此时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遂留下一句“你我既已达成协议,便各自早些回去安顿吧”,尔后回寝歇下了。

    次日,姜芙替人点妆时,一想到何清棠昨夜那番与唐瑾的‘青梅竹马’回忆便有些心不在焉。替人描花钿时,还将其中两枚花瓣描歪了好几许,硬生生改了五次才弄好。

    好在四喜机灵,客人临走时还特意送了几束百合作为赔礼。

    唐瑾下值来接她时,她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阿芙可是有什么心事?”唐瑾拿折扇敲了敲她的额头:“可是经营上遇到了问题?说出来为兄帮你想想辙。”

    姜芙摇摇头,拿出一本《了凡四训》开始默读。

    唐瑾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似是讶于她今日的上进,便也没打搅她。

    一盏茶后,他忽然开口:“今日靖王府差人来传话,称你点妆技巧好,恰巧近几日靖王殿下奶娘的女儿要出嫁,他便想让你去府上替她试妆。”

    姜芙想起昨夜烛火下那个清绝空净的男子,以及那朵未经她允许便插入她发间的牡丹,心下立时有些抵触。

    唐瑾自打知道她入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贪慕荣华后,便刻意很少在她面前提及靖王此人了。

    此刻见她面露不愉,遂柔声道:“无妨的,为兄陪着你。”

    姜芙闻言安下心来,点点头: “多谢阿兄。”随后两人便乘马车去了靖王府。马车行至府前停了下来,王府家丁将两人引入府内。

    靖王今日着了一件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头戴锦冠,衬得整个人挺拔而悠然。

    他见姜芙来了,刚欲上前打招呼,忽而瞥见了右侧的唐瑾,有些意外:“凌云也跟着一起来了?”

    两人向他见完礼,唐瑾回道:“回殿下,恰巧今日崔夫人邀了舍妹入府探讨女红,臣听殿下寻她,下值后便送她一道过来了。”

    靖王点点头,转而对姜芙微笑:“舅母的女红可谓名动建安,能与她切磋一二的人定也不简单,想必唐二姑娘于此一道上必是技艺高绝。”

    姜芙敛首: “殿下谬赞了。”

    靖王摆摆手,“唐二姑娘不必自谦。近日蔚娘出嫁,她生母为本王乳母,曾有恩于本王。恰巧昨日簪花宴上见你手巧,竟能将郁禾脸上那般浓郁的斑都遮住,蔚娘脸上也有些瑕疵,本王便想着让你来为她试个出妆,让她安心出嫁。”

    姜芙明白,世家大族出生的子女从小俱由奶娘喂养抚育长大,对着奶娘的情感仅次于亲娘。很多奶娘虽为下人,却能独享主子一番格外的尊重。

    靖王的吩咐她自是不好推诿,遂应道:“民女谨遵殿下吩咐。”

    靖王颔首,却将唐瑾拦了下来:“王府西侧住的皆是女子,还请凌云止步。”

    唐瑾闻言却未挪动一步,据理力争道:“舍妹亦是女子,且上月才及笄,若臣就此放任她随外男一道入了内寝,家中恐怕不好交代。”

    其实,“随靖王这个外男入内寝”是忠渝侯巴不得的事,根本无需他向家中交代。

    姜芙明白,唐瑾这是在保护她。

    靖王听言果然面露不愉,挑了眉看向他:“凌云的意思是,怀疑本王会对唐二姑娘做些什么?”

    唐瑾仍旧不卑不亢,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非也。家规如此,臣不过是担心无法向家中交代罢了。”

    气氛两相僵持着,眼见靖王的脸色越来越差,姜芙推了推唐瑾的手臂,假意无奈道:“阿兄你好烦啊,在家中便罢了,出了府还要被你规束着,连我今日多看了崔府那小厮一眼都要受你一顿斥责。靖王殿下谦谦君子,又身份贵重,能对我起什么坏心思呢?”

    唐瑾皱眉,刚要接话,姜芙打断道:“真是拿你这老古董没办法。殿下都说了,王府西侧乃女眷居所,你身为外男确实不好介入。你若仍要恪守那家规,便在房门外候着吧,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若他立在门口不入内,自也不算闯了女子的闺房,而她在里间万一有什么事,大喊一声他便可推门而入。

    唐瑾听懂了姜芙话里的意思,遂默许了。

    靖王对此也无甚意见,将两人引至王府西侧的一间厢房前,让姜芙入内后便落了锁。

    锁门的那一瞬间她便有些紧张,待看清内寝的布局后,心中更是不安起来。

    这间厢房占地十分大,布置简约精雅,却处处透着华贵,床榻在最里间,距门口很远,若发生了什么,她大喊一声外面都未必听得到。

    更何况这房屋内间的陈设如此华贵,哪里像一个下人的房间?!

    靖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直至榻前才停下。

    姜芙环顾四周,小声问: “蔚娘呢?”

    靖王却未作答,径自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衣裳。

    姜芙立时瞪大了眼睛,正思考着要不要喊人时,靖王犀利的目光向她瞟来:“莫声张,本王有事要麻烦你。”

    他脱下最里层的中衣,露出了精壮的后背和性感的腰线。

    这是姜芙第一次看男人裸体,虽只是个上半身的背影,那喷薄而出的肌肉线条却仍将她看得面红耳赤。

    其中最让她惊讶的,还是他两块蝴蝶骨正下方,一直延伸到腰际的那团巨大的青紫色斑纹。

    她犹自震惊间,靖王开口了,声音十分平静:“这青黑色的紫斑乃是崔家遗传,我母妃与郁嘉亦有,她们的斑在脚踝处,本王的则长在了后背,而郁禾运气差些,长在了面部。”

    这算是皇室的秘密了吧?!姜芙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靖王继续道:“那日宴上我观你替郁禾作妆时,手法细腻精湛,便猜测你于女红一道亦十分精通,今日凌云的那番话,果然也印证了本王的猜想。果然,能得舅母青眼的人,绣法定不在她之下。”

    姜芙暗暗腹诽:那是因为你舅母跟我哥有一腿…而“切磋女红”也是他俩为我出府找的由头…

    这话她是不能明说的。靖王见她没出声,便径自说了自己的要求:“女红与刺青虽分属两派,也仍有相通之处,两者在过程中皆需十足的耐心与细致。你既通女红,于色彩调配上又有一手,我便想让你来试试,替我刺一只麒麟吧。

    姜芙皱眉:“殿下,实非民女想拒绝,于刺青一道,民女从未…”

    靖王打断她:“无妨,本王相信你的能力。倘若失败了,本王亦不会责怪于你。”

    他都这么说了,姜芙便不好再拒绝了,仔细将他的后背细细观察了一番后,她开口道:“殿下,您后背的斑痕有些深,面积大而且分布不均,若真让民女来试,恐也得耗费个十几日才能完成。”

    连续十几天,不疼死你才怪。

    靖王却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无妨。”

    姜芙内心只想骂人:你是无妨了,我允棠阁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思及此,她只好搬出忠渝侯来:“家中每日都给民女安排了学习,兄长那边的课业也催得紧。更何况,崔夫人那边…”

    听到这里,靖王却转头笑了,侧起身时带起一阵清雅的安息香。他黑色的眸子里熠着光,俊逸的面容上满是慵懒之色:“本王不知,唐二姑娘每日竟如此忙碌…”

    姜芙撇过头,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她这么忙就是为了不给他当妾。

    “却也无妨,”靖王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本王尊重你的时间,你每日只需抽出两个时辰来王府便好,如何?”

    她还能说什么呢,虽不愿,但到底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

    她刚想答应,靖王又补充道:“刺青是个技术活,工序亦十分繁杂。本王既占了你的私人时间,自然也得付工钱。如此你每来一日,本王便付你一百两银作为工酬如何?”

    姜芙听言十分吃惊,就连钟令姝加了梳头的赴宴妆都只付了她七十两银,这人居然要给她日结一百两?!!

    一提这她可就不蔫了。

    她抬起头,对靖王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微笑:“谨遵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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