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真

    送走了谢艺杰后,顾今重新返回前厅,看着正在等她回来的老祖宗,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今日之事打扰祖母清修了,是孙女不孝。”

    顾老太太眼也没抬,话语间不显丝毫祖孙情谊,“顾今,可是老身近些年对你疏于管教,让你越发无法无天了?”不待她回话,便转头对着身后伺候的人说,“取戒鞭来。”

    “老夫人!”云枝吓得喊出声来,“不能打、不能打啊,郡主身娇体贵受不了这家法的,要打您就打奴婢吧老夫人!”云枝满眼含泪,双膝直直砸在地上膝行上前。

    顾王府世代镇守南境,其家法亦并非寻常府邸的小惩大戒,戒鞭皆由府兵掌刑,十鞭便能去人半条性命。

    其他人见此纷纷俯首跪下不敢说话。

    顾老夫人身边的姜嬷嬷也有意劝阻,犹豫着说:“老夫人,这鞭刑实在是重了些……”顾老夫人虽平日里吃斋念佛,可却是实打实和丈夫从战场上走下来的,目露寒意无声地扫视一周,下面便再不敢有人出声求情。

    一鞭下来,顾今只觉得背上像是被刮掉了一层皮,疼的浑身打了一颤,后槽牙死死咬住嘴里的软肉,忍到满嘴的血腥味儿才勉强没叫出声来。

    “当众扬鞭恐吓先生,视礼义尊长为无物,我顾王府竟出了你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东西……”顾老夫人掐紧手里的佛珠,眼神中竟隐隐透出丝恨意。

    顾今平日里娇气,可却是一身反骨,见此情形半分解释的欲望也没有了,顶着鞭风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活该!”

    又是一鞭,力道之大抽的她稳不住底盘向前一扑,修剪圆润的指甲硬生生被她掐进肉里,鞭子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只能隐隐听见云枝跪在地上哭着求顾老夫人。

    顾今艰难咽了咽口中的血沫,抬眼间,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自雕花隔窗后经过。

    是顾朝。

    顾朝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步伐缓了下来,一瞬间她竟好像又看到了梦里那个一袭白衣拦在她面前为她求情的人。

    他推门而入,凉风卷着细雨荡开了一室的沉香,涌入的寒气让她疼的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顾今侧目,一身月魄色长袍的俊逸少年长身玉立,修长白皙的手拨开珠帘,清脆的叮咚声给她的灵台带来一丝清明。

    少年周身还带着从府外归来的雾气,将他面上的血色也带走了几分,越发衬得清冷无瑕。他乌眸微敛,微微拱手:“给祖母请安。”

    顾老夫人面上无喜无忧地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顾朝应了声是,冷淡的侧目看了她一眼,随后便无动于衷的移开了视线,仿佛正在受刑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是了,这才对,顾朝怎么可能会为她顾今求情呢。

    顾今觉得自己怕不是被那个梦搞魔怔了,若说有一天她真的犯了弥天大罪,顾朝恐怕也只会让她自行了断不要玷污顾王府声誉才对。

    顾今又连受了两鞭,再加上心神不稳,竟直挺挺栽了下去。

    *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正午了。

    顾今想要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整个人又摔进被子里去。听到动静的云枝忙帮她趴好,看见背后交叉的鞭痕心疼得直抹眼泪,“郡主……郡主,您肯定疼死了吧。老夫人真是好狠的心,您还未出阁若是身上留了痕可怎么办啊。”

    顾今想让她别哭哭啼啼的,哭的她头疼,可刚想张口就觉得嗓子干痛发不出声来,让云枝喂了她几口水后才缓了过来。

    “我有件事要你去办。”顾今勾勾手让她附耳过来,“你去找人留意一下谢府的动静,尤其是谢二,不管他发生了什么倒霉事儿都回来报我,每个消息我都有赏。”

    云枝将眼泪往袖子上一糊,吸着鼻涕满脸不赞同,“郡主,您的爱好也越发……离奇了吧。”她迟疑了一下,“您不会是偷偷学了什么巫蛊之术要给谢世子用吧?”

    “说什么呢。”顾今轻拍两下她的脸颊,“让你去就去,不要多问。”

    “是。”云枝乖乖应下。

    梦中之事横在心头真假莫辨始终是根刺,与其坐困其中,不如主动出击去验证到底是真是假。顾今记得梦里谢侯的这个宝贝儿子当街纵马,一时不慎跌落马下坏了一只眼睛。直到梦中的她身份曝光被弃在乡下庄子里,他也是顶着一只眼睛去嘲弄她的。

    顾今心知此事急不得,可谁知只过了三天便听云枝来报,“郡主!奴婢打听到谢世子从我们王府回去那日违反宵禁夜里醉酒纵马,与巡城将士起了冲突后从马上摔了下去,瞎了!”

    彼时顾今背后的伤将将养好一些,正斜倚在贵妃椅上晒太阳,这消息却似三九天的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一股寒意从胸口发散,渐渐蔓延至四肢,冻得她浑身血液凝滞手脚冰凉。

    顾今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又沙哑,“你说什么……”

    云枝瞧她不像是大仇得报的快活模样,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结结巴巴地说:“谢世子也不是全瞎了,只伤了一只眼睛。宫内也派了太医过去,说不定还……”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也不想听了,她整个人塌了下去,这几日强撑着的精气神儿好像一瞬间就被抽走了。

    再无侥幸,再无侥幸。

    那根本就不是梦,而是上天提前透露给她的死讯。

    之后她也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只在迷迷糊糊中看到自己房间内进进出出许多人,额头上和身上一直凉凉的,好像有人不停在用凉水给自己擦拭身子。

    梦境和现实反复变换,一会儿是手持双鱼佩敲响大门的少女,一会儿是只身跪在武英殿外的顾朝,一会儿又变成了孤零零在破院中的自己。

    那梦一遍又一遍在眼前划过,看着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又看着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顾朝,顾今只觉得眼眶发热,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喃喃出声:“哥哥……救我。”

    听闻消息时顾朝刚刚从外面回来,去往她房间的路上听到下人小声议论说二郡主这次可能挺不过去了。直到走到她的床前,不顾众人劝阻撩开了珠帘,看到了她面无生机的样子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今瘦了。

    他坐在床前,就这样静静凝视着这个妹妹。虽然顾今在京中的风评什么都不好,可就是长得好,特别好。眉毛眼睛都细致的很,连京中最有名的画师也曾称赞只有最细腻的笔触才勾画的出她的神韵。可如今一场生死劫,让她往日里的明媚不再,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显得整个人脆弱无助,灰败了下来。

    “小王爷,凝息丸取来了。”顾朝接过送来的药,毫不避讳地一手探进被褥中掐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撑起揽进自己怀里。

    窗外漏进来的薄光怜爱地镀在她身上,青丝如最上等的绸缎一般贴合着她的身段。顾今长睫微颤,浑身软若无骨地靠在他身上,带着滚烫温度的呼吸尽数洒在他的脖颈处,显得越发柔弱可欺。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颈间落了两滴清凉,许是靠得近了,她的梦呓好像是在对着他喃喃一般。她说,哥哥,救我。

    顾朝抬着她下巴的手一顿。

    给她喂完药后,顾朝将她重新放回床上便离开了。他的近卫顾流留下吩咐其他人将房间内外通通风,“小王爷已经给小郡主喂了凝息丸,不会有大碍了。”

    云枝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问道:“是先王爷生前亲向苦禅大师求取的那个凝息丸吗?我听说那是先王爷留给小王爷保命的灵药……”

    见顾流点头,云枝又哭又笑的拉着他的手:“太好了,太好了,多谢小王爷,郡主的命总算是保住了,太好了。”

    *

    即便有凝息丸养着,顾今还是整整又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郡主,这次多亏了小王爷的药您才能好起来。要奴婢说,平日里您就不要总是对小王爷那么冷淡了,亲兄妹哪还能真生出仇来啊。”云枝边为她凉粥边在耳边念叨。

    顾今被她一噎,脑海里蓦然划过那张清冷疏离的脸。

    是啊,亲兄妹哪能生仇,可问题是……她和顾朝不是亲生的啊!

    虽是这么想,可嘴上仍逞强道:“我白天也想去找他道个谢,不是他自己让顾流转告我什么‘道谢就不必了,公务缠身无暇应付’吗。”

    “王爷确实很忙嘛,又要处理朝中的事,又要与南边家里保持联络……”云枝小声辩解,过了会儿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老夫人虽然嘴上没说,可每日都从库房调出好些滋补的药物给您调理身子,就连那颗千年老参都给送过来了。”

    顾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倒并不因为这件事高兴或伤心,这些年她早已看透了,祖母对他们孙辈一向都是如此寡淡,顽劣如她并未多受一分苛待,优秀如顾朝也不会得她多一丝疼爱。她看不懂祖母,正如她不懂梦里祖母为何会如此狠心的、毫不犹豫的放弃她。

    若以梦境审判现实,谁都有可能是毒死她的罪魁祸首,如今她的身边竟没有一个能让她完全信任的人。

    “除了……”

    梦里,顾朝为护她自请为太皇太后守陵三年,非诏不得出。而她,则是死在了第一年的冬夜。

    除了顾朝。

    “快,取我的披风来。”顾今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破局点,“不、不用了,你不用跟来。”

    顾今此刻犹如一个快要渴死的旅人,哪怕明知杯中的是毒药,也要拿起来先止住燃眉之急。

    云枝被她突然的一遭吓住了,待反应过来才大声喊道:“郡主!外面天已经黑了,您要去哪里啊!”

    顾今可顾不得这些,什么白天黑夜,都不如她的小命来的重要。如今看来,只有顾朝才是在这京华中唯一可以保住她的人。

    真假郡主之事事关皇恩,非同小可,即便如此顾朝也愿意倾尽全力护她周全。如此看来顾朝并非表面上的冷心冷情,同住十几载的亲情还是在的。若是日后迁入庄子,能得他一两句照拂,或者带走府兵一二,恐怕也不会被人掳去那种鬼地方吐血而亡了。

    思及此,顾今更是加快了步伐。

    今晚轮到顾流值夜,远远便听到有人向这边跑来。借着廊外的灯笼他看清是顾二郡主,顿时觉得头大。还没等顾流想好怎么编理由把她打发走,便见她提着裙摆径自绕过了庭中游廊,直往书房的方向去,顾流傻眼了。

    “二郡主!”

    “顾朝!”

    顾今抢先一步推开了房门,屋内只在靠近书案的地方点着一只蜡烛,屋子的主人此时正手执一卷书斜倚在一张简塌上。

    “小王爷!”顾流赶到后俯首跪在门口,“属下失职,没及时拦住二郡主让她闯了进来,请王爷责罚!”

    屋内一室寂静,一时间只剩顾今努力平息的喘气声,就在顾今以为自己要被骂出去的时候,却听到屋内有声音传来——

    “无妨。”顾朝一转腕将书卷垂了下去,月光从旁边的雕花格窗中漏下,照在他的脸上像是被刷了一层白釉,看着清冷无暇。他朝她招了招手,“今今,过来。”

    言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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