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害

    “我要回家……”

    偌大的殿宇只在中间摆了一张垂着纱幔的床,轻纱微晃,红烛映下床上两个隐约交错的人影。

    顾今感觉自己正被人揽在怀里,耳畔是男人沉重呼吸声。他指尖带着夜归的寒气顺着背脊缓缓向下挑弄着她的神经。顾今忍不住呜咽出声,想要反抗却使不出一丝力气。那人一言不发,只是埋首在自己颈窝,呼吸缓缓喷在她的身上,烫的她浑身一颤,眼角瞬时艳红一片,蓦地挣扎了起来:“滚开!”

    似是感受到了她剧烈的情绪波动,红烛‘卟’的一声突然灭了,殿内陷入一片死寂黑暗。

    她的挣扎对男人来说似乎只是不听话的猫儿,还沾染着寒气的手顺着她玉白的手臂缓缓与她十指相扣,本该是最亲密的举动却让她不自觉的颤抖。月光透过纱幔洒了她满身,盈盈雾雾的看着比最上等的羊脂玉还要诱人。明明室内漆黑一片,她却分明感觉到他的目光正顺着她的颈项向下,一寸一寸似有实质般在触碰她的肌肤。

    伏首间,男人发丝微落,耳后红似朱砂的一颗小痣似乎比平时更加明艳。

    “今今。”他贴耳唤出她的名字。“你没有家了。”

    她想反驳却突然觉得喉间一紧,月光下她只看到自己不受控的呕出一口黑血。

    一阵蚀骨般的疼痛冲向心口,继而眼前一黑。

    *

    顾今猛地惊醒,背上毛涔涔出了一层冷汗。

    梦中的抚摸似仍残留在肌肤上,死亡的绞痛感亦犹似在身,她不自觉的揉了揉心口,一种诡异的酸涩感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这无疑是一个噩梦。

    梦中,一个女子突然叩门声称自己才是顾王府真正的二郡主,并持已故王妃的双鱼佩为自己佐证。

    十三年前,北燕暗卫想要强抢出城内即将生产的先王妃以胁迫大周退兵。所幸先王妃机敏先行察觉,但昼夜躲避追捕再加上惊惧最终引发了难产,她拼死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最终只有一个随行侍女带着先王妃的遗物和襁褓中的孩子返回王府。

    谁料在回去路上又遇流寇,侍女毫不犹豫丢掉了孩子以逃命。可临进城前竟贪念又起,在路边随便买了个婴儿声称是自己拼死保护王府血脉回城,得了千两黄金脱奴籍回老家去了。

    真相大白的那一夜,梦里布满了血和火。顾家老夫人当即下令迎回真郡主,她则被锁在院内等候发落。宫内亲派禁军封锁院落,屋内火烛将熄,屋外禁军黑甲步步逼近,盔甲和武器摩擦碰撞不断发出声音,反复敲打着她的神经。

    就在她以为难逃此劫之时,顾朝,她名义上的兄长,竟在武英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以自愿入皇陵为太皇太后祈福三年为代价才堪堪保下她一条命来。

    虽然逃过一死,但她也很快就被送到了王府乡下的一处偏僻庄子。直到没过多久的一个夜里,她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被人锁在那个满室清冷的地方。

    她从未看清过那个男子的模样,他只在夜里来。直到她死的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意外的,耳熟……

    可待要细想,却又抓不住那缕思绪。

    顾今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直到有光漏进锦帐才恍然竟已经天亮了。

    她作为顾王府中年纪最小的孩子,脑子平日里实际上是不太用的,现当下更是还没有需要她动脑子才能解决的事情。但顾今只是不爱动脑子,不是没有脑子。如今这梦诡异、细节的很,令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而除此之外,她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会是顾朝救了她。

    她从小就不喜欢顾朝,更不爱与他亲近。尤其是在父王过世后,即便有长姐在中间周旋,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并未得以缓和。

    毫无疑问,在世人眼中顾朝是顾王府当之无愧的继任者。

    十三岁第一次随军抗击北燕,一杆银枪破敌,将顾王旗插在了北燕皇子的心脏上。在先王爷、王妃相继过世后,奉诏进京,凭借自身才学和眼识成为前太傅徐晔的关门弟子,一时风头无两,是当时京华最耀眼的少年郎。

    可顾今不这么觉得,她觉得顾朝是个疯子。

    她曾经亲眼看见顾朝虐杀了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一只小狼。顾今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雪夜,忘不了那处小院中凄厉的嚎叫,更忘不了当年他那张尚青涩的脸上未被拭净的血迹。浓烈的腥气在小院中蔓延,她吓得嗓子里控制不住发出哭腔,却被听见动静的他捂住了嘴,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了漠然,“嘘,今今乖,白日里它伤了你,哥哥帮你杀了。”

    顾今当场被他吓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醒她就哭着去找长姐告状。可长姐只是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告诉她哥哥不会那样做,就连顾朝在听到她的控诉后也似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说自己昨晚并未见过妹妹,还问她是不是做了噩梦。

    从那天起,他们两兄妹的关系就急转直下。或者说,是顾今单方面的躲避。直至今日,两人间之疏远已经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顾朝居然愿意主动出面以如此代价保她一命,令她又开始怀疑起这个梦的真实性。

    侍女云枝此时也端了洗脸盆进来,看见顾今直愣愣的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忙上去询问,“郡主,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做了个噩梦。”顾今示意云枝伺候她梳洗,沉默半晌最后只说了句,“不太吉利。”

    见小郡主此时蔫蔫的样子云枝也有些心疼,但是眼下却有更要紧的事情,她小心翼翼道:“郡主,恐怕没时间给您缓缓了,老夫人刚刚命人传您立刻去前厅。”

    见郡主没懂什么意思,她便低声道:“听说是谢侯府的世子来了,正在前厅等着呢。”

    谢侯府?

    谢侯府……

    顾今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把谢二怎么了吗?

    “您忘了?”看她还是一脸懵的样子,云枝有些急了,“前几日,您在谢府的私塾中和梁先生吵起来了,扬了鞭子吓得先生一脚踩空摔了一个大跟头,听说将养了好些日子也没好利落。”

    云枝年龄虽小却是个实打实的话篓子,服侍她净完脸后将人引到妆台前,“如今我朝虽然放松了对女子读书的管束,可大多也还只是富裕人家在家中设置私塾授课。听说这梁先生还是谢侯爷亲自请来的民间大儒,如今却叫您当众给了难看……这次谢世子亲自登门告状,老太君肯定饶不了您!”

    顾今边听边接过云枝手里的螺黛细细的给自己描了个上扬的眉尾,而后一阵摸索从妆台的一个角落里找出一个玉坠子。

    云枝好奇道:“这件宝物很是眼生呢。”

    “什么宝物。”顾今挑了挑眉,一指勾着丝带将这看着精巧的物什荡在空中打圆,“是赃物。”

    正院前厅,一个双鬓斑白但精神尚可的老太太正端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往日里捏肩捶腿的两个小丫头此时也不敢靠近远远的站在一旁,只有一个穿着素色坎肩的老妇立在椅后,在看到顾今来时,低头在她耳边禀告。

    顾老夫人手捻佛珠缓缓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她说道:“跪下。”

    顾今也不分辩,双手一撩衣摆直直跪了下去。

    谢艺杰见此情形正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了,笑着弯腰去找她的脸想看她不痛快的样子。“顾二郡主早啊,不会是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吧?”

    见她不理,谢艺杰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然后起身向顾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太君,非我侯府为难,实在是自古天地君亲师,二郡主顽劣不可教,将先生害的久病不起,还请老太君给我侯府、也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

    顾老夫人闻言停住了手中的佛珠,看着下方跪着的小辈,沉声道:“今儿,此事可当真?”

    顾今却是似笑非笑地抬头,“孙女是知道先生近日身体不适,可却听闻是误食了泻药……”她视线一转落在谢艺杰身上,“怎么到了谢世子口中就成了是我害的先生久病不起?”

    一同前来的梁先生的随侍忍不住站出来大声指责道:“顾郡主!你不要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无法无天,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所有人都看见了你冲先生扬了鞭子,得了斥责后心中不平事后更是偷偷潜入向先生茶中投药,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

    “什么?都看到了啊?”顾今佯作惊讶,只那眼眸中暗藏凌厉,“都看到了你还来我顾王府做什么,不如直接去京兆尹府报官说我不敬师长、行凶伤人,到时自有大周律例叫我好看,还劳烦谢世子亲自上门问罪?!”

    谢艺杰被她一双纯黑的瞳仁盯的浑身发毛,面上却强撑着肃然,“家父是念在与先王爷是旧交这才愿意给顾王府些面子。若二郡主愿意主动上门向我侯府、向梁先生赔罪便不再追究。否则,若真是闹到了京兆尹府……”

    “那我还真要谢世伯好意了,可若是到了京兆尹府那自然是要详查一番,比如……我是听到什么才扬的鞭子的。又比如,我是何时何地何种手段给梁先生下的泻药。再比如……”顾今说着,手从袖中悄悄探出,在仅有谢艺杰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摩挲着那枚玉坠。“我最近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谢艺杰眉头一皱,不知道顾今在胡搅蛮缠些什么,刚要出声余光却看到顾今手中一个眼熟的物件儿。他下意识一摸自己的腰间,立时悚然一惊。

    他立马转身去看自己的贴身书童,低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东西怎么会在顾今手里!”

    见谢艺杰看仔细了自己手中的东西,顾今勾唇一笑将东西收回袖中,而后又向老太君行了个礼,“想必是孙女平日里和谢世子胡闹惯了,世子也想与我玩笑回来,没想到却惊动了祖母。祖母的佛堂早课想必也被此事耽搁了,等孙女将谢世子送走再回来向祖母告罪。”

    梁先生的随侍见谢艺杰一言不发,心中又气又急,刚想指着顾今的鼻子继续骂却被早已暗中挪在他身后的小厮制住了手脚。

    顾老夫人虽然不知道刚刚这两个小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事,但眼下看想是已达成了协议。她从十年前就已经久居佛堂,若非此事事关王府清誉,她也是不愿出来的。如今此事似已结束,她也不愿再多纠缠惹出事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顾今率先起身,半侧过身子请谢艺杰先行。

    一行人沉默无言,直到走到了顾王府门前,谢艺杰才哑声道:“你怎么会有我丢的那只玉哨?”

    顾今嗤笑一声,声音中浸满了对他的鄙夷。

    “蠢货,全京华谁不知道我顾今要出气从来都是明目张胆的干,而不屑于背后鬼鬼祟祟搞些手段。你自己给梁老头下了泻药,却又处理不了尾巴,如今竟然还敢让我给你当替死鬼?”顾今从袖中取出那件玉坠,随手甩了出去磕在他的马车上,在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后断成几节丁零当啷掉了一地。顾今拍了拍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尘,走上台阶像是看脏东西一样斜睨了他一眼,“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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