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般般站在这栋别墅的三楼，几乎被惊掉了下巴的时候，方才明白，为什么柳春放心她一个人上来，而不怕她迷路乱窜房间。
原来，三楼完全被打通，整层做成了书房，这里书香萦绕，光线柔和，一排排直通到顶、装满了国内外各色著书、名家字画的书柜，跟长龙似的紧贴着墙壁盘桓一圈。
般般边走边看，不禁咋舌，其藏书之多都快赶上一个小型图书馆了，甚至还能看到许多正儿八经的图书馆里都很难找到的绝版书籍，她爱书，此时像是掉进了米缸的饿老鼠，两眼直冒精光。
但她知道自己现下的任务是搞定仇天成，好顺利拿下这份高薪兼职，她很快就注意到东南角的位置摆着一道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块相对私密的空间，站在这边看过去，那里头的陈设若隐若现——书桌、老板椅、电脑、打印机、沙发，甚至咖啡机，似乎一应俱全。
而，仇天成那小子不就在屏风后面的书桌那儿坐着呢嘛，魁梧得跟小山似的。
般般快步过去，越过屏风，就见仇少爷正舒舒服服地窝在书桌后面的老板椅中，头上盖着条毛巾，应该刚用它擦了脸上的汗，挺好，没直接去洗澡把她单晾下，很仁慈了。
般般自顾从旁边拉过来一张这里不多见的外形不那么浮夸的椅子，与仇天成隔桌对坐，默默地把帆布包里的课本、教案以及所需的一应文具都拿了出来，整齐放在桌上，随后瞟了眼仇天成，从他紧抿的双唇不难看出他并没打算跟她交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主动打破僵局，“仇天成同学，我叫般般，是市立一中的一名准高三生，受雇来做你的语文家教老师。往后还请多多支持，咱们互相学习啊！”
仇天成的眼睛始终盯在电脑屏幕上，劲力修长的手指“哒哒哒”地敲击着键盘，其全神贯注，仿若旁无一物。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仿若“旁无般般这个人”。
啧，小孩儿把戏！
般般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可以自顾沉默，我也可以自顾讲课嘛，于是说：“今天咱们是第一次上课，还需要好好磨合。我呢，得先了解你的语文真实水平，这样才能‘因材施教’嘛。”
沉默。
“为此呢，我找了几道题，印成了小卷。你现在可否腾出手来答一下？”
沉默。
般般于是将卷子摊开在书桌上，用指尖推到仇天成眼前，没半点犹豫就妥协了，“课后做也行。做完记得拍照，让柳姨发我邮箱。”不能赶狗入穷巷，不能逼少爷走极端，是一个道理。
仇天成抬手把毛巾从头上扯了下来，胡乱丢在一旁，依旧沉默着。
“虽然还不了解你的语文水平，但我也好好准备了这第一堂课的内容，接下来我们就正式上课吧！”说完，般般又瞄了瞄仇天成，见他一副哑巴当到底的样子，也就只好继续唱独角戏了。
少爷手上动作愈发粗暴，敲击键盘的声音一度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甚至有几次，般般都想问他，你手那么抗造么？就不疼么？
当然，她忍住了，对于仇天成的一切行为全当不见，始终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该说的话，讲着自己该讲的课，真就无所谓有没有回应。
就这样，键盘敲击声与标准的普通话授课声此起彼伏，打擂台似的你低我高、你高我更高，直到下午六点整的时候才终于消停。
般般合上课本，一边麻利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按部就班地说着结束语：“今天的内容到此结束。按照前面说好的，我每周一晚上7点准时过来授课。仇同学…”起身，把椅子复位，背上帆布包，“咱们下周见。”说完，扭头就走。
键盘敲击声在般般转身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仇天成掀起眼皮，盯着正以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离去的背影，大声质问：“你是跟谁说好的？”很显然，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鱼，终于上钩了！
般般顿住脚步，转身，这个角度刚好能侧过屏风与仇天成对视，说：“当然是跟，能做你主的人，说好的啊。”她摆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立在原地，没有走近，也没再走远。
仇天成简直恨得牙根痒痒，豺狼一样的眼睛中透露着极度厌恶的情绪。
直到这会儿，般般才终于看到了蒋驰口中那个打架不要命的少年，但她不怕，反而觉得在仇宅受伤大约能得到许多的赔偿，似乎还有些划算，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气他，“人嘛，能自己做决定当然好了。如果不能…”朝仇天成树起大拇指，“老师给你点个赞，今天课上表现还不错！下节课继续努力啊！”
“你才多大，就敢自称‘老师’了？还给我点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仇天成怒火中烧。
“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自然不用知道。”般般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转去一侧的书柜——
饿老鼠还是忍不住把头伸进了米缸，即便明知这里危险重重。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仇天成双手抱胸，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瞪着般般。
“钱啊！”般般随手从身旁的书柜上取下一本书，是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她说：“我知道钱。只知道钱。仇同学，你爸付给我一节课三百块的课时费，这薪资水平可比市场价格和我期望的价格都高出去一大截呢。我得对得起这价钱。”
“所以，一切为了钱？你倒诚实。呵，早说啊！这好办！”仇天成绕过屏风，走向般般，“我给你五万，你去跟我爸请辞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没有听过？家教老师也是老师，我得有职业操守，哪能为了钱什么都干啊！”一个白眼丢过去，般般很会阴阳怪气，“不就是补个课而已，至于这么排斥吗？你放心，我有信心把你的语文教好。”
仇天成斜倚着书柜，居高临下地瞅着般般，他发现她的头发浓黑而微卷，犹如绸缎垂散到她纤细的腰际，标准的鹅蛋脸白中透着微红，莹泽如玉，轻烟似的眉毛下有一双似怒还嗔的含情目，眼尾恰到好处地微微上挑，秀鼻挺翘，唇如樱桃，不得不夸，这张脸很具有古典美，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撩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说：“我呢，刚回国不久，身边没什么朋友，是挺寂寞的，也不是不想找个人陪…”
般般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虽觉无语，但也没阻止他，边翻着书，边洗耳恭听。
“…这么着吧，你愿意的话，尽管开个价。”直到把这段话完整地说出来后，仇天成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离谱，真脑子短路了一样，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般般一字一顿：“我要是肯出来卖，恐怕还轮不到你呢。坏小孩！”这课时费真不是一般的难赚，转念一想，仇天成自小在国外长大，思想开放也是正常。
“哪儿来的自信！”仇天成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再将话锋一转，“要不这样。我再付你七百块一节课，咱们不告诉我爸。你看，这样你可以两头吃，每周有一千块入账。”一双眼睛犀利得厉害，接着说：“你别帮我爸监视我，如何？”
“……监视你？！”般般很觉意外，她突然意识到仇天成抗拒补习抗拒自己的原因似乎跟柳春说的不那么吻合。
“别装！”不知为何，仇天成笃定般般与他的父亲有勾连，“与其说你是我的家教，不如说你是我爸安插在我身边的一只电子狗，跟柳春、老吴一样，会录音录像且会实时上传影像资料的那种。”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的视线猛烈碰撞，各怀心思。
恰巧在这档口，般般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叫唤了两声，是有信息进来，她打开一看，课时费准时到账，于是对面前这位疑神疑鬼的仇少爷摇了摇手机，说：“工资日结。实时到账。这样的雇主可不好找！我珍惜着呢！”看了眼时间，已近19点，“我以我未来的高考成绩发誓，我只做语文家教分内的事，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绝不会窥探你的任何隐私！这样总行了吧！”说完，也不管仇天成是怎么个意思，拔腿赶紧溜了，一来不存在的事情就是不存在，过分的纠结和解释反倒显得可疑，二来她要是再不走的话下份儿工准得迟到！
那王坤可比仇天成难惹多了！
般般回到一楼的时候，柳春正在餐厅忙碌，听见电梯有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来到玄关处，一上来就问：“怎么样？课上的还顺利吗？”关心的样子不像仇天成的管家，倒像亲妈。
“还行。”般般说，心里绕了好几个弯最后还是决定不把仇天成的那些话说给柳春听。
“那我可太高兴了！前几位老师全是没讲几分钟的课就跑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一个半小时的课程上完呢！”柳春挺激动的，有一种挖到宝了的兴奋，她接着说：“其实，我家少爷除了脾气臭点，其他都还好！比起别人家的纨绔子弟们省心好多！”
他这脾气可不是臭的一星半点啊，般般腹诽，面上如常，实话实说：“仇同学也不怎么愿意接受我。如果他能征得你家…先生的同意，我应该也就不用来了。总之，一切看缘分吧。”
“不会的。”柳春说得斩钉截铁，也不知哪来的信心，她随后看了眼仍旧罚站的立钟，说：“已经晚饭时间了，你干脆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我烧了鱼，一绝！你知道蒋驰的嘴有多刁吧，他都赞不绝口呢！”
般般看得出来，柳春是真心想留她吃饭，但她没时间也没兴趣，必须得拒绝，“那是我没口福了，我晚上还有事，下次再打扰吧。谢谢柳姨盛情！”
“既然这样。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强留你了。快忙去吧。”柳春再次强调：“那就每周周一晚上7点准时过来上课，没问题吧？”
“我这边没问题！”般般浅笑着答应。
从仇宅出来，天色将暗，有漫天的乌云黑压压、低沉沉地盖在头顶，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般般顾不上关心这个，她急着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银行APP，看着总算凑了整的数字颇觉欣慰，转而点开微信，找到那个最不愿意看见的头像，点开对话框，转了一笔钱过去。
一如既往，对方很快就收了，没有其他话。
紧接着，手机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这么急的脾气不是蒋驰还能是谁！翻开微信，蒋驰的头像果然排到了第一位，点开来看，都是问题。
“在哪里？”
“在干什么？”
“哦，想起来了，你去仇宅上课了。”
“下课了吗？一切顺利吗？仇家那小子没对你做什么吧？”
“仇家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得离他远些。”
“哎！你是去给他做家教的。也不能离得太远。”
“我就说你不应该去！”
最后是一条语音，般般点了播放，听筒立即传来蒋驰懒懒的声音：“刚接大胖指令，明早十点，到他办公室集合，商议开学典礼相关事宜。收到请回复。”
般般略去前面那许多的问题，直接敲了个“收到”发了过去，随即收起手机，跨上小电驴，飞奔在了晚风里。
闷雷在身后隆隆作响，像是挟制孙猴子的紧箍咒，催着她不自觉地加快了前进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