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中心位于收容局主体建筑的地下，有一部专门的电梯可以抵达那里。

    按照收容局的管理条例，新职工必须要在入职训练合格后才有资格解锁收容中心的权限，但安曼说考虑到左檀的情况，有必要提前开通权限让她“参观”一下。

    通往收容中心专用电梯的走廊上，安曼翻阅着之前左檀的心理测评结果，她蹙着眉，鞋跟踩在地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这条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每隔五米都安装有摄像头。走到电梯前，安曼按下了向下的按钮，她将测评报告递给左檀，说：“好在这次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下次不许这样了。”

    左檀乖乖地“哦”了一声。

    电梯门开启，两人走了进去，安曼盯着左檀，忍了忍没控制住，伸手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脸：“你最好是真的听进去了。”

    左檀眨了眨眼。

    电梯向下共有五十层。这是一个相当深的空间，如果放在地面上，五十层也是个惹眼的高度，但它是垂直向下的，直通幽暗的地下世界。

    安曼按下了地下第十层。

    “地下九层往上是实验部，活死人偶的改造实验就是在那里完成的，你不是实验人员，所以今天我们不会参观那里。从十层开始，一直到第五十层全部都是收容室，每一层有五到十个房间，是用特殊材料建造的，可以将怪谈本体限制在房间内，以供我们监测。”

    安曼话音刚落，“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地下十层到了。

    面前是一条明亮的白色走廊。这条走廊大概十几米长，宽有两三米，活动空间还算宽敞。电梯左边的一侧墙上是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窗，安曼缓步走出电梯，她轻声说：“这里收容的是危险系数最低的怪谈。”

    左檀跟着她走了出去。

    收容室只占据了一边。走廊里无比明亮，玻璃窗映出第一间收容室内的景象。

    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台老式电视机。那台电视机还是带着天线的，此时画面全是雪花。

    左檀问：“这也是怪谈？”

    安曼点了点收容室门边的牌子。

    【第7号怪谈：白鸽牌电视机】

    【怪谈等级：E级】

    【收容时间：1983年6月13日】

    四十多年前的怪谈？

    左檀微怔，听到一旁的安曼说：“这台电视机原本属于一个老人，是他儿子买来送给他的，可惜他的儿子早死，白发人送黑发人。从那以后，老人每天半夜起来打开电视，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扰得邻居们睡不好觉，就登门去劝，但老人说他不能关掉电视，因为每天夜里，他的儿子就会出现在电视里跟他说话。”

    收容室里，电视机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那种闪烁的雪花点是左檀这种年轻人很少能看到的。

    “邻居们只是觉得老人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也不忍心说什么。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周，几周后老人突然在家中猝死，他没什么亲戚，死后家里的东西就被邻居朋友处理了，那时候电视是稀罕物件，有人就拿走了这台电视机。当天夜里，这台电视没有插电源就自己打开了，那个人看到死去的老人和老人的儿子都出现在电视画面里，两人正笑着看他。”

    左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背后有点发凉。

    第二个收容室里放着的是一把打开的红色雨伞。

    左檀向门牌看去，那里的怪谈名字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红伞】

    那把伞打开着摆在地上，无人挪动它，但它正以伞柄为圆心自己划着圈，看上去颇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

    “这是一把被人遗弃的伞，它没有攻击性，只是喜欢在下雨天到处溜达，看到没人打伞就会跑到人家头顶上去。”安曼敲了敲玻璃窗，那把伞像是能听到声音似的，将伞柄转向她们，然后直直地向这边飘来。

    “它脾气很好，对人类也很友善。是为数不多的具有善意的怪谈。”

    红伞飘到玻璃窗前，隔着一道玻璃贴向左檀的位置，它上下跳了跳，转了个圈，好像见到新人挺高兴似的。

    安曼挥了挥手，说:“它还挺喜欢你的。”

    左檀不知道被一把伞青眼相看该作何反应。她伸出手贴在玻璃上，做出一个摸摸的动作。

    红伞转得更开心了。

    地下十层到十五层收容的怪谈都是物品，除了电视机和红伞，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比如一面会做出相反表情的镜子，一件陈旧却精致的红嫁衣，据说穿上它的人会控制不住地在夜里唱戏……这些怪谈都安静地待在收容室里，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左檀有一种在参观老物件博物馆的感觉。

    但是她能察觉到那些怪谈在注视着她，和它们比起来，或许自己才是被参观的那个。

    从地下第十六层开始，出现了活物。

    十六层的第一间收容室里，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模样美艳的女人坐在房间中，她正对着小化妆镜梳头。

    她看到有人从外面经过，只慢悠悠地瞥了一眼，然后继续对着镜子梳头。她是侧对着左檀的，当左檀从她身边走过，看到了她的背面时，她才知道这个女人的古怪之处——她的背后还有一张脸。

    那张和她正面一模一样艳丽的脸，此时正目光阴冷地望着左檀，嘴角还挂着一丝怪异的浅笑。

    门牌上写着——

    【第33号怪谈:双面女】

    这是一个D级怪谈。

    她隔壁的收容室里，玻璃窗正对着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皮肉松弛，肌肤泛出一种惨淡的死白。但他并没有死去，老人胸腔缓慢地起伏着，呼吸之间有种安详的闲适。

    然而他的腹部却被破开一个大洞，相隔一段距离，左檀看不清他腹腔内的具体情形，但她知道那里并没有出血，她看不到内脏的颜色，相反，她看到一片幽暗的绿色，好像是苔藓覆盖在他的腹腔内壁。

    她看向门牌。

    【第41号怪谈：寄生植被】

    【怪谈等级：C级】

    【收容时间：2006年3月20日】

    安曼忽然在门牌下方按了什么开光。左檀看到老人的腹腔忽然亮了起来，里面大概是安装了什么照明设施，原本幽暗的腹腔在光线的照射下无比清晰。

    她看到光滑的内壁上生长着一层绿得惊人的植物，像是南方潮湿天气里青石板会长的那种苔藓和小草，她甚至还看到亮光下的几朵小花颤巍巍地开在上面，随着老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很奇怪他为什么还活着吧？我们发现这个老人的时候，他已经和腹腔里的植被融合了，植物就像是寄生虫，在他的体内繁殖，最后掏空了他的腹部，他的身体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脏器，都已经被寄生了，他只是这片植物的器皿，用血肉来豢养它。”

    “但它们生长的速度非常慢，过了这么多年，寄生的结果如你所见。但据我们的推测，它们最终会把器皿从头到尾掏空，也就是说，人的□□会变成一具空壳，甚至于，连空壳都没有，只剩下被植被包裹的骨架。”

    左檀：“……那这些植物是怎么寄生到人身上的？”

    安曼抿了抿嘴唇：“这名老人年轻时曾经经历过一段非常艰难的饥荒岁月，那段时期里，人们什么都能吃，树皮、野草、泥沙……他就是在那种环境下，误食了寄生种子，导致它们在他的体内繁衍生长。”

    “你们救不了他吗？”

    安曼沉默一瞬，摇了摇头：“我们尝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有什么用，杀死寄生植物也会让宿主死亡。宿主说自愿成为我们的研究对象，他以前是靠流浪乞讨为生，别无所求，只希望他死的那天我们能帮他打理后事，所以中心就决定将他暂时收容在这里，既能观察植物的变化，也能给他一处安身之所。”

    说完后，她看了一眼左檀的脸色，“这点程度就受不了的话，底下还有十几层等着你呢。”

    左檀回过神来，下意识算了下层数：“不是有五十层吗？”

    “不是所有的楼层都被填满了，目前我们的收容室只开放到了地下三十三层，剩下的都是空房间。哦对了，提醒你一下，三十三层需要最高级许可才能进入，那一层收容了四个A级怪谈和两个S级怪谈，进入那里不仅需要权限许可，还要经过一系列测试，确保你的精神和身体足以抵抗怪谈的攻击后才能在五个收容员的陪同下进入。”

    “那今天……”

    “别说今天，今年你都不会踏足那一层，我在收容局干了这么多年，也只去过一次。”

    左檀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来：“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安曼没有立刻回答。她睫毛低垂，望着地面，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很难形容。”最后她如此说。

    左檀：“……”

    安曼打着哈哈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啦，再带你去下面几层逛逛，不过只能给你看危险系数较低的怪谈哦。”

    左檀被她推着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安曼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们两个人都愣了下。

    收容空间内的信号是被完全屏蔽的，普通电话和消息是根本没办法接收到，除非是特殊渠道的消息。

    安曼刚要打开手机，整条走廊的灯光忽然熄灭了，天花板两侧的红色警报灯开始闪烁，空间内传来轰然一声，左檀转头看去，只见每间房间的玻璃窗被自上而下的隔板遮挡起来，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安曼悚然色变，失声道：“有东西在攻击地下收容中心的防护系统！”

    左檀：“？”

    “从外面？”

    安曼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脸色一沉。她咬牙切齿地说：“不，是从里面！”

    左檀的目光从她手机屏幕上一扫而过，上面的消息异常醒目，而且应该不是单独发给她的，应该是群发的消息。

    她匆匆瞥了一眼，看清了那行字的内容。

    【地下收容中心第28层发生怪谈出逃事件，已自动关闭该层通道权限，请B级以上收容员尽快前往地下中心入口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