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驿(三)

    幸亏灶边叠着一摞碗碟,清洗一番仍是经用。破晓一手各端一碗颜色寡清的肉汤,后面宝儿端着剩下两碗。

    一出来,见一老一小到齐全在桌边。

    “大、大人,小、小人打——打、打扫出两、两间客、客房...”

    破晓闪眸流露抱歉。“唷,怪我。其实我俩只要一间房足以。”放下汤碗,“来来,喝碗热汤权作给小妹妹赔罪了。”

    那汤上面连朵大一点的油花也见不着,几条深色肉干煮的涨成浅褐色。女童一见,仿佛瞧见了什么可怖东西,捂嘴一声惊呼。旁边老驿长见孙女有异,缓声解释:“小娃娃苦命,从小见了荤腥便心惊犯晕。”

    “世间竟还有这种毛病?”破晓称奇,近距离抬眼,不经意一瞥,竟发现那女童左眼附翳,整颗瞳睛灰蒙无光——瞎、小结巴竟然还是半个瞎子?那倒是请神驱鬼的好苗子。

    “小客人言重了。天底下,不幸怪事何其之多,我孙儿尚且四肢健全,奔走自如,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是那是。”破晓低头,“是小辈少见多怪了。”

    老驿长摆摆首,伸手取了一个菜团子掰成大小两半,“这是大人赏你的。”他递过去一半大的,又将剩下一小半送入口,咬下一块缓缓磨着。

    “趁菜团还热,小客人赶紧吃吧。凉了伤胃。”

    破晓愣了愣神,忙去拿一个完整的菜团,“老驿长当真折煞我!”他赶紧将菜团塞到对方手里,“且不说我们有没有足够的银两,老驿长一颗仁心待我们如贵人...这,小辈哪里承受得起!”

    老驿长缓眼瞧了瞧手里的菜团,又缓缓再次递给身旁女童。

    “收下吧。”他对女童慈声,接着起身作出告辞。

    “小客人留步,小老儿不便多做叨扰。”老驿长推却对方相送,“小店难得有客来,银钱乃身外物,请小客人勿为其扰。晚上妹朵会再送来饭食,如若不合口胃,店中庖厨...那就请小客人自在随意罢。”

    垂眼一扫桌上那四碗平静的汤面,老驿长捋着长须,似还有所说。“天下不幸怪事,小老儿仗着自己有些年岁,还道听途说过一件,小客人可...有意听?”

    “哦?驿长请讲。”

    老驿长捋着长须,沉声娓娓,“小老儿年岁尚可之时,也是乱世当道。迁移途中,听闻敌国有一员大将为了守城,在城内早已粮尽援绝的情况下,苦苦支撑数月,堪称神将。”

    “然而,有些命数早已定下,哪怕你是神将也好,鬼将也罢。数周后,我军破城,进城搜寻,却是什么也没有。除了累累白骨不分你我,大地茫茫,落得一周身干净。”

    “小客人你说,这样的怪事,你信吗?”

    破晓入神,有些难以开口。

    “我信!”全程没机会发言的宝儿积极举手,“这样说来,老人家你是亲身经历过的对不对?”

    “哈哈...全是倚老卖老的胡诌卖弄罢了。”老驿长徐徐摇首,柔光打量宝儿似乎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这位小客人看着不像这里人呐...”

    “嗯!我是...!”

    ——破晓挡身接过话头,“多谢驿长授闻。天色已暗,恐风雪骤然袭来,还望驿长离去时多加小心。”

    老驿长一捋长须,自然明白。移步迈至门边,又缓缓停下,“小老儿还有一句多言。”

    “呃、驿长直言就是。”

    “小客人虽年纪尚浅,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有些不妥...”

    “咦?”一旁女童早已在吃第二枚菜团,攥着自家阿翁的衣氅,一直钝钝的小脸突然闪现出几分孩童的灵动,连带说话都利索了不少,“大、大人姐姐原来是男儿身吗?”

    “不得无礼!”老驿长严词,动作却轻柔地摸摸女童的脑袋。“那,小老儿这就暂且别过了。”

    敞开衣氅,老驿长将女童裹在氅下,外面风起,他们走得一深一浅。破晓关上门,返身见宝儿面对桌上吃食露出好奇,跃跃欲试。

    破晓思忖了一下,效仿老驿长的做法,拿起菜团一掰,分成均匀两半。

    “喏。”他给过去一半,“想试便试吧。做人总要尝尽百味,不然你算是仙人而非凡人,哪有凡人一出世便得道飞升的道理?”

    宝儿接过,方才女童吃的那般香甜,她不禁口齿生津。“仙人不算人吗?”她咬下一口含糊发问。

    “呃...算是蜕皮成神吧。”破晓没心思解释,将桌上四碗肉汤全聚到自己这边。

    “哦——我知道这个,这是脱离六道轮回了。”宝儿眼睛一亮,却是在惊讶于舌尖滋味。“哇——好神奇!”

    破晓见对方新奇模样,不禁忍俊。“有这么好吃吗?”

    抬手一尝,竟不是用剩下的汤饼所做,而是芋头捣碎,揉制成的芋团。

    芋团里面包裹的酸菜脆爽,嚼在齿间竟能挑逗神经,比起一般的苦菜团子,倒真有几分滋味。想必懂如此做法和腌法的人,定是个精湛于厨间的老手。

    “诶,别动!”破晓厉色制止对方想一尝肉汤的举动,“你不能碰!”

    宝儿闻声烫手一缩,后气鼓鼓地不平,“为什么啊?就你能吃,而我不能,你不讲道理!”

    破晓心念一转,暖色柔声,“哎呀并非我蛮横无理。你不是佛前香嘛,我可听说,天竺的佛陀是不食荤腥的,是不是?”

    “唔...确实。王在成佛之前,确实戒除荤腥...”宝儿垂眸承认,不一会却又捧腮大喊:“可我又不是佛呀——!!!”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又是一转,“你想吃肉等之后到了燕都...嗯...到关口吧,我买给你吃,想吃多少就多少。或者路上碰到只山鸡野兔,打来给你吃。这几碗破肉汤,你就别惦记了好不好?”

    见对方不做反应,以为还在怄气。破晓语气更软:“好不好呀,好宝儿?”

    宝儿被他念的头晕,说到底还是没告诉她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尝到肉腥。

    摆摆手,不再计较,“随便了,我也不是十分好奇这荤腥。你也不用打那些...什么山鸡野兔的,算了算了...”

    “好宝儿!”

    破晓将剩余菜团全推到对方面前,又打开酒壶闻了闻。“看,还有这个!”他替宝儿倒上一点。这浊酒虽不是精酿,却也醇香扑鼻。

    “尝尝吧,这是比菜团肉汤好上千万倍的东西!”

    宝儿两颊鼓鼓,闻言立马端起灌下一口。

    “慢点,酒不是用来灌的!”破晓忘了事先提醒,“小心呛到!”

    于是宝儿又将‘灌’半道改成了‘啄’。“呔——”她发出一记老道赞叹,两腮各自升起一坨酒晕,“不错不错,确实不错!”

    “你倒是事事自通。”破晓傻眼。

    ——不过也好。破晓将手中酒壶给出,不多加劝阻。“慢慢喝啊。”

    让她自得其乐去罢。破晓噙笑,视线落在眼前汤碗,眨眼不着痕迹地平了嘴角。

    端起汤碗又是一闻,别说香味,肉味都没多少。破晓没有犹豫,啄饮了一口,后捞起碗底肉条,扔到嘴中大嚼特嚼。

    他怎么会不信呢?

    反而是你老头,你信不信这天下怪事会集中所有不幸,通通发生在同一个人短短的命里?

    “呸!”

    破晓将嚼得稀烂的肉糊狠狠吐回碗里。

    “唔...怎么了?”宝儿喝得迷瞪,但宝儿仍旧机敏关心。“好端端的怎么又吐了?嗝...(前脚索求,后脚弃之)...”你这人真是奇怪。

    “唔...”腹中饱胀翻涌。宝儿捂嘴,宝儿怎么也跟着想要吐?

    破晓用力擦了擦嘴,取来酒盏倒满,随后一饮而尽漱口吐出。“没事,肉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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