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微青，两人一马偏离道路，停在一处驿馆前。驿馆萧瑟，牌匾褪漆不知原先是何风光。杂色马不耐烦地甩着马尾，连连蹬蹄嗤鼻，无奈马背上两人交颈叠股，睡得口水都要淌下来。
“咴——”
是可忍，孰不可忍！杂色马仰天长鸣，就算是牛马，劳作强度也是有底线的！前蹄一软，杂色马先跪后趴下来，接着侧身一躺，将背上两人掀得是四脚朝天。
“哇、地动了地动了...！”破晓面仰青天，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本能地两手并作脚，又咬又拽，拖着怀中人挪向一边。
“唔...”宝儿皱眼咪开一条缝，见自己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视线角度移动着。“怎么回事...破晓？破晓！你在哪儿！”
“腾”地一起身，动静大的差点没把口中之人的牙给嘣了。
“哎哟！”破晓捂牙，原来是他方才慌不择‘法’，叼住了对方的后衣领试图效仿野外母兽移物拖行。“你就不能轻点儿！”破晓怨声，两眼一睁，见天没在摇，地也没在晃，越过眼前也一副没头脑模样的宝儿，见不远处的杂色马正躺地上口吐白沫——
——但是！那泼马虽身在口吐白沫，但心却在四蹄撒丫，打滚正欢。
“这、这马发马瘟了吧？”破晓怔眼，声线起伏毫无情感，“将它宰了吃吧。”
杂色马一听，当即停止得瑟举动，马眼戚戚，幽怨一眼投向极刑刽子手，瞬间身形萧瑟。
马不能发声，可宝儿却懂了。“它是累坏了，你不能杀它。”
“累就能将主人甩下来？翻了天了！”一双本不应该长在男儿身上的美目怒地一瞪，竟生生迸出几分血色凶煞。
宝儿一愣，当即展臂挡住这道瘆‘马’视线。“你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么凶的杀意？”她皱眉打量对方，万一到时候见势不好，便让那匹杂色马自个儿跑路活命去罢。
破晓见此，一阵闹心。沉气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双眸中多了几分清明。“哎唷...我闹着玩儿的！”他打着哈哈，“杀了它我们骑什么？”
“真的？”宝儿持几分疑。
破晓无奈瘪嘴，站起来顺便拉了对方一把，“哟，驿馆啊！”他拍着屁股眼睛一亮，“好马驹，可以啊！待会儿给你吃上好草料！”
宝儿这才松出一口气，“你刚真有点吓人...”
“我吗？”破晓指着自己的鼻，装傻充愣，“我哪有？你忘了我俩第一次见面，我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抱着你哭呢！”说罢扶额作柔弱。
宝儿耸耸肩，表示刚做人不懂这么复杂。“诶你往哪走，大门不就在这？”
“那是只许官吏贵人们歇息的地方。”破晓吆喝马起身，盘点两侧的行囊，竟意外搜得一皮裘大氅和些许碎银。他将马牵到一边，“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说罢披上大氅，又将碎银揣进怀里，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少安毋躁。
叩响大门，却久不闻里头有人出来的动静。该不会是处废馆？破晓暗忖，取出怀中匕首，插进门缝企图拨动门闩。
岂料不过瞬息，门后突兀响起：“小客人别费劲啦，这是小鬼闩，不仅外面撬不开，不知情者，就连里面也打不开呐。”声音听着应是上了岁数。接着，一点不怕门前站着的是否索命歹人，门后缓慢响起拉闩的打开动静。
破晓恍神迅速收起匕首，待门开，一副无事状作出恭敬：“驿长误会了，我们是周边牧民，第一次出远门不懂许多。见这里有所门屋便前来询问，但敲门许久，迟迟未等人来便以为这是所废屋，这才唐突，想进去整息一日。”
欠身一拱手，“多有得罪，还望驿长海量莫怪。”
那两鬓花白的驿长应是刚起身，他披着件棉袍，颔首间捋着同样斑驳的长须，“小客人倒是客气。只不过天色刚青，小老儿又岁数大了，腿脚不便，多有怠慢。如若不嫌，便麻烦绕个路，后方有我自家邸店，可供过路行客歇脚。”
他探出身子指向驿馆后侧，“稍后我家妹朵会过去招待二位。”
“哪里的事！不会不会...多谢老驿长。”
“嗯...”
掩门落闩。
破晓返身一挑眉，招手宝儿朝刚指明的那条方向走。“我来吧。”他从对方手里牵过缰绳，却被一旁的杂色马嗤鼻喷了一脸沫子。
宝儿轻声窃笑，“你应该拿刚才那种态度，也向它道个歉。”
破晓抬手抹脸，指缝间朝马飞去一记眼刀。杂色马见状，沉沉垂下脑袋发出“咈咈”怯音，身子往宝儿方向拐去。
“还是我来吧，看来这马喜欢我！”宝儿一下一下抚着马鬃，弯眼笑得开心。
于是在破晓冷冷的注视下，杂色马与宝儿越贴越近，最后几乎是以粘黏的别扭姿势，磨磨叽叽半柱香才抵达不过百步距离的私人邸店。
推开门，破晓又想杀马。
“嚯！好大的灰！”
呼吸一滞，破晓掩鼻挡在门前徒手扇风，心中疑怪又起。“该是多久没打扫啊？”就算边塞荒凉，鲜有人迹，但毕竟是官家场所附近的便民旅店，没理由脏成这样啊。
难不成这仗还在打？他想起方才那老头身上披着的外袍，那是行军专用的半袖斗篷。但看那老头，也不像个武将。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进去的吗？”宝儿探出半个脑袋，“我不怕灰。”宝儿勇敢，宝儿才不怕灰！
“...”——“没什么，我们先去把马拴好吧。”
邸店空地的右侧建有一马棚，破晓没将马牵进去而是简易拴在外面的柱子上。正在思量要不要将食囊水袋卸下随身带，身后又是一声突兀平地起：“大、大人...怎么将马、马，拴、拴在...外、外面...”
心肉一跳，两人齐齐转身。
“对、对不住，小、小人有有有...暗疾。”女童指了指自己的口，主动明示。她应当是那老驿长口中的‘妹朵’。
“哦、妹朵小姑娘说笑了。”破晓挂上一抹笑，“我们不过就是山野牧民。”
“哦、哦...”女童包着胡巾，本应是秀色，但那块胡巾就同驿馆门前的牌匾一样褪色不可寻。她依旧恭顺地喊着“大大大...大人...”。
破晓不再解释，眼观那女童迟钝地忙前忙后，从马棚后方抱出草垛又不知从哪里取来清水。宝儿看不过，接手帮忙，却被女童钝钝躲开，不着痕迹。
“诶。”
破晓拉住不肯放弃的宝儿，贴上耳，热气呼出，内容却是冰冷。
“好宝儿，你会识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