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摇，摇到外婆桥。”
“桥边有幅青草地。”
“白云垂柳燕子飞……”
悠扬的歌谣在黑色轿车内缓缓摇晃。
黑色轿车也跟着缓缓摇晃。
像是一个摇篮，摇晃着睡在医院病床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歌谣的你进入梦乡。
梦乡里，是老家村镇那所简陋破旧初中学校操场旁边的青青草地。
操场上是欢声笑语，草地的大部分也是嬉戏打闹。
而你却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地的边缘，看着掌心的贝壳，数着上面细纹。
即便偶有一个皮球砸落在你的头上，也没有打断你细数纹路的过程，也没有打破你的安静。
直到一个粗眉毛的少年来到你的面前，盯着你手中的贝壳，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真好看。”
你惊了一下，抬起头，愣愣地看向粗眉毛少年道，“什么？”
粗眉毛少年指了指你手上的贝壳，淡淡地解释道，“你手上的那具尸体真好看。”
你微微皱起了眉头，“尸体？”
“贝壳就是软体动物的尸体，准确地说，是尸体的一部分……”粗眉毛少年毫不客气地拿走你手中的贝壳，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容，“你能把这具尸体给我吗？我可以用其他的漂亮尸体和你交换。”
你满脸疑惑道，“什么漂亮尸体？”
粗眉毛少年抿着嘴唇，像是在努力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默默纠结半晌之后，开口说道，“今天放学后，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你撅了撅嘴道，“晚自习之后已经差不多九点了，九点半寝室就要熄灯，我们哪儿都去不了。”
“我说的是下午吃完晚饭之后，晚自习开始之前，总共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门卫不会让我们出去的。”
粗眉毛少年指了指操场东面的一棵香樟树，“我们可以从那边爬出去，没人会发现。”
你低头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认识你，不能随便跟你出去。”
粗眉毛少年伸出光滑白皙的右手，轻轻握住你那有些泥垢的右手，“我叫夏林，现在你认识我了，可以跟我一起出去。”
你愕然地盯着夏林呆了几秒，羞怯地缩回自己的手，咬着嘴唇道，“我叫李燕……很高兴认识你。”
夏林直勾勾地看着你的脸，右手放回裤兜，紧紧捏着一把小刀，低声说道，“你真好看……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学生时代的对话总是苍白的，但纯净的眼神却是胜过成年后的千言万语。
你从夏林纯净的眼神中看出了真诚，所以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他的邀约。
也可能是从来没有人主动邀请过你，一时间你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总之，在那个红霞漫天的傍晚，你跟着夏林一起沿着香樟树越过了高高的围墙，爬出了学校，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冒险。
一路上，你们并没有说什么话，夏林在前面默默走着，你在后面默默跟着，只有地上那两个被夕阳拉斜的影子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感觉走了很久，但又感觉也没走多久，夏林突然停了下来，接着蹿进了一个圆筒形的暗洞里，回头朝你招了招手。
你看着那个一半嵌进干涸地下水沟的巨大水泥管，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你蹙起眉头，不由地捂住了口鼻，黑洞洞的四周让你感到窒息与不安。
然而下一刻，在夏林摸出火柴，点燃悬挂在你们头顶上方的一盏油灯后，你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水泥管内壁上挂着各色美丽的花朵。
花朵之间歇着五彩缤纷的蝴蝶。
蝴蝶四周点缀着无数奇形怪状的昆虫，有些你叫得出名字，有些你完全没见过。
整个空间被装扮极为绚丽，唯一让你不舒服的是脚下散落着许多白色的骨头，有非常完整的鱼骨，也有只剩下脑袋的羊头，还有一只用鸭子骨头拼凑成的鸡。
当你沉浸于这些永远停留在某个瞬间的美丽时，夏林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把小刀，亮出明晃晃的刀刃，然后侧脸看向你，语气冰冷道，“你喜欢哪个位置？”
你惊了一下，有些慌张地胡乱指了一个地方。
夏林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你指定的那个地方，但最终还是举着小刀用力地凿了下去，待到彻底祛除那处地方的陈垢污秽之后，小心地将你的那枚贝壳嵌在里面，长舒一口气道，“勉强凑合……现在，你可以选一样其他的尸体拿走了。”
你怔怔地看了夏林一小会，然后摇着头笑了笑，“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就一起永远地待在这儿吧。”
夏林紧紧握着手里的小刀，脸上一丁点表情也没有，又一次沉默了许久，直到圆形暗洞外的光线渐暗，才双肩一松，说道，“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于是，你又跟着夏林离开暗洞，一路无话地回到学校，在即将分别之际，你回头看向站在香樟树下的夏林，问道，“我明天还可以跟你一起出去吗？”
夏林低着头，在你失望地即将转身之际，忽然开口道，“我们也已经是朋友了，可以一起永远地待在那边……”
你旋即灿然一笑，欢快地点了点头，而后轻声哼唱着唯一记得的那首儿歌，飞进了女生宿舍那明亮且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门之内。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你每天傍晚都会从学校里消失一个小时，和夏林一起躺在那些漂亮的尸体之间，说着无边无际的闲话。
慢慢地，你知道了夏林的许多秘密，比方说他之所以喜欢收集漂亮的尸体，是因为他有一个在火葬场工作的父亲。
小孩子总是喜欢模仿大人，自己的父亲整日和尸体打交道，作为儿子，夏林也就有了喜欢收集尸体的癖好。
而每当夏林说起他父亲时，总是会忍不住感叹，“他对尸体太粗暴了……”
那会儿的你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觉得夏林的父亲敢在火葬场工作很厉害，一个劲儿地央求夏林带自己去见识一下。
终于在某个夏季的燥热傍晚，夏林带着你走进了那个凉沁沁的火葬场停尸房，打开了一个个冰柜，让你尽情地浏览了一遍世间最冰冷的画卷。
就在你强压着恐惧，满脸镇定地从一具具尸体旁侧走过，听着夏林讲述着一段段人生的时候，停尸房外传来了一阵散漫的脚步声。
夏林的面色剧变，慌忙地将你藏进一个空置的铁皮冰柜中，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盖上关上其他的冰柜，身子微颤地看着那个醉醺醺的秃头男人拎着酒瓶走进来。
秃头男人自然是夏林的父亲，这个偌大火葬场的王，夏建华。
夏建华睁着迷离的双眼，瞟了一下夏林，又看了看那些冰柜，然后走到其中一个冰柜前，摸了摸上面没有完全合上的锁扣，寒声道，“你又动冰柜了？”
夏林咽了咽口水，双手揉搓着衣角道，“没有……我只是……只是担心没关严实，检查了一下而已。”
夏建华冷哼一声，“还学会撒谎了，罪加一等……不对，应该是两等，今天好像不是周末，你又从学校翻出来了是吧？”
夏林低垂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站在原地瑟瑟抖动着。
夏建华抽出腰间的皮带，左右歪了几下脖子，咕咚猛灌一口白酒，不耐烦地指了指你藏身的那个冰柜，“自己趴那儿……”
夏林扭头看了看你藏身的冰柜，忽地双手紧握成拳，固执地挺直身子站在原处，闭上双眼，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夏建华似乎被夏林的固执激怒，重重地将酒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三两步跨到夏林身前，挥起右手，猛地扇了夏林一巴掌，“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老子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赶明儿你都得忘记自己姓啥！”
说完这句，夏建华一把拽着夏林的衣领子，像拎着一只小鸡仔般，将夏林拎到了你藏身的冰柜前，面色阴狠道，“自己脱！”
夏林瞧见了冰柜铁板缝隙后面那双闪着些许光芒的眼睛，抿了抿嘴唇，乖乖地脱下了衣服，然后用自己白皙光滑的手盖在了那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