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魇

    姜蛮顶住各异神色,左右她名声已毁,留下也无益处,并未顾及所谓的未婚夫颜面,坦然选择跟妖邪走人。

    “师兄,璃妹妹她不知分寸,今竟与桑扶雪一丘之貉,污我姜氏门楣。我绝不偏袒此类歪门邪道,待除妖事毕,定将她押回宗族请罪!”姜缨火气直冒。

    西陵序看着走远的背影,收回目光,喃喃道:“她如今做派,倒和她有些相像。”

    “她?”

    姜缨渐渐蹙眉,“璃妹妹据说是有几分将军秋色,但她岂能及将军万分之一?师兄莫要太看得起她了。”

    西陵序抚着关山剑上的纹路,陷入沉思。

    也是,云泥之差,无法相提并论。

    天色已沉。

    姜蛮最近不知为何,近日频繁做梦。

    离王门村越近,越发被梦魇所扰。

    今夜梦里她立于悬崖上,俯瞰众生。

    “想看看你死后,苍生的嘴脸吗?”那团黑雾飞过来,飘在她周身。

    滚滚乌云下,沙砾飞扬,是百姓对着她兴建的学堂,她的功名碑乱砸一通的混乱景象。

    “她是姜国女战神,居然输得一败涂地,全军覆没!害我们沦为他国贱民!终生奴籍!她不配受人景仰!”

    “她居然会输!堂堂女将星,居然输给敌国兵马,我看她是女灾星才对!私藏神器天演镜,害得我们灭国!”

    “连年战乱,她让我们民不聊生!她让我儿进入军营,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她明明可以用神器杀了那些敌兵!她该死!她是姜国的灾星!”

    姜蛮目睹她死后的世间,百口莫辩。

    只有她最清楚,拥有神器天演镜,不过是敌国那些妖魔军师的造谣。

    她从未见过神器,何来私藏一说。

    民众将亡国之怒发泄在她身上,她打从心底里觉得生气,愤怒。

    可直到看到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三岁小孩也跟着大人在碑文上踩了几脚,漫天沙尘里,他两只手臂空空荡荡。

    她似乎也能理解了,他们因何如此厌恶打了败仗的她,神情里不免露出悲悯。

    “你打了那么多胜仗,可他们只记得你败了。”黑雾冷嗖嗖地嘲讽,“你赢的时候是将军,死的时候是罪人,他们不配你为他们战死!”

    “这就是你一心守护的子民。”黑雾碰了碰她的脸颊:“拿起屠刀,斩杀了这群丑陋的嘴脸,你就是至高无上的主宰!再也没人能对你说三道四!”

    姜蛮眼睁睁看着她族人的墓碑被推倒践踏,手足的尸棺沉入大海被鱼群分食,无数人从最初的景仰到最后的咒骂。

    他们将亡国的愤怒发泄在死去之人身上,他们套着沉重的枷锁在骂声中流亡他乡。

    既可恨又可悲。

    姜蛮闭上眼,泪从悬崖上飘下。

    她不知这是因姜璃还是因她而起的心魔。

    黑雾很有耐心地围绕着她,哄骗她拿起空中浮现出的血色屠刀。

    姜蛮睁眼,已然握住刀柄,流光乍现。

    “对,就是这样,斩了杀这群无知的民众,以杀证道!化地为魔!”黑雾循循诱导,“从此浮世三千,天道通途,六界皆俯!”

    姜蛮一刀斩下。

    黑雾瞬间被劈成两半。

    眼前的黎民百姓,一草一木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

    姜蛮醒来,依旧是满头大汗,泪珠从下颚滑入衣襟。她口干舌燥,有股杀人止渴的冲动。

    她睡在地上,冰凉沁骨。

    桑扶雪舒服地睡在床上,小赤蛇也吊在床尾,蜷着尾巴睡得正香。

    她自诩不是好人,可也没有坏到随便杀人的地步。难不成桑扶雪的毒还有让人生心魔的作用?

    不论如何,她得先把连这名字都不知晓的毒解了,她素来最厌恶被人拿捏。

    二楼映下月色窗影,地上铺着毛绒绒的毯子,脚下半点声音也无。

    姜蛮悄悄绕过床尾,慢慢靠近床头,阴影逐渐覆盖住小赤蛇。

    她动作很轻地翻找桑扶雪的袖子,手伸入他的胸膛,却什么也没找到。

    桑扶雪会把解药藏在哪里?

    姜蛮目光逐渐下移,死野种该不会把解药藏在下面吧?

    “没有解药,等死吧。”

    桑扶雪不知何时坐起身,扯过衣襟,一双眼睛锐利精明,防备地审视着她。

    姜蛮顿感浑身作痛,痛得她几乎是立刻跪地,四肢百骸犹如万虫侵蚀,将她撕咬啃食。

    此一毒发,又让她回想起万箭穿心那日,此生绝不想再经历之痛。

    “出门在外多日,我看你是忘了,谁是主,谁是奴。”桑扶雪冷笑,“你想死不必如此心急,待我腻了,你毫无价值之时,死无全尸便是你的归宿!”

    入骨的痛已将她折磨得没有力气呼救,只余微弱鼻息。

    这一刻她想杀了桑扶雪的心越发强烈。

    她搞不懂这小野种为何如此痛恨西陵氏,连带着折辱她!

    “您可真是厉害……”姜蛮缓了许久,才忍着没有痛晕过去,“不知这毒,名为何物?”

    “本山主新研制的毒药,名为化心,也可唤心蛊,有我一缕精血。碰巧那日遇你那好姐姐算计你,此药无人试过,我正好将计就计,下在了你身上。”

    桑扶雪仿若逗弄玩物般的口吻,“化刚为柔,化死为生。只有中蛊者逐渐对下蛊之人心生情意,慕其至心髓时,此毒自解。”

    届时看似毒已解,实则依旧未能逃离下蛊者掌控,此为无解。

    姜蛮现下厌恶他,巴不得他去死,怎么可能爱上他?她是嫌命长?

    这毒太棘手了。

    他言之凿凿,真的只有一种解法?

    “我也没想到,那东西居然把手伸那么长,困在一隅之地,还有能耐对外界之人于梦中做魇。”桑扶雪看向几近累得蜕掉一层皮的姜蛮,“你灵力低微,居然诱你生出心魔征兆,算有几分本事。”

    姜蛮从他嘴里确切得知,她的心魔,被梦魇里的怪物勾起。

    而心魔是世间最不好控制的东西,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不是她覆人,便是人覆己。

    -

    翌日一早,几批人前后脚进入王门村。

    整个村子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如同死一般寂静。

    “太古怪了。”姜缨握着鞭子,警惕地走在西陵序身侧。

    西陵序眉头拧紧,他们已踏入村子,可家家户户紧闭门扉,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原点:“我们出不去了。”

    “出不去?”姜缨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从进来开始,就已经被妖物盯上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如此,而且,我们的灵力在流逝。”西陵序警惕周围的白雾,“这期间,我们并未触碰这里的草木,排除中毒迹象。”

    姜缨提了一口气:“果然在流失,不细察无法发现。”

    “目前看来,只有深入虎穴,看看有没有活着的村民了。”西陵序可以确定有古怪,但怪成什么样子,没人清楚。

    “先进去吧。”西陵序带领氏族子弟挨家挨户敲门。

    姜蛮和桑扶雪跟随在众人身后,等前面的人做出头鸟。

    这一敲,还果真有人开门。

    主人从指缝宽的门缝里向外窥视,两只凸出来的眼珠子毫无生气地扫到几张生面孔,‘嘭’地把门关上。

    大家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西陵序再次叩门:“主人家,我们是修士,专程前来查探王门村一事,无意伤害你们,还请开门,容我等了解此事来龙去脉。”

    等了半响,伴随着吱呀一声,那主人才慢吞吞地把门打开,屋内顿时扑来一股阴沉腐朽之气。

    “进来吧。”那人支着喑哑的嗓子,痰在喉咙里滚了又滚,仿佛稍不注意就会断气。

    西陵序带了部分人进去,其余人则去村里其他地方打探。

    院落简陋宽敞,泥土和茅草搭建,堂屋地面坑坑洼洼,对着正门处供奉着香火,案台上落了许多灰,结满蜘蛛网。

    姜尤瞥跟在后面的人,刚想拔剑呵退,却在注意到她旁边的桑扶雪时忌惮地摁回剑。

    他别开头,骂骂咧咧地让开:“死废物,什么地方都敢来,我看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蛮看过去,他又立马闭了嘴,甩给她一个大白眼。

    刘奉盯着背影冷哼:“是啊,连小妖物都打不过的累赘,竟敢入村除怪,可千万别牵连我们陪葬,别求我们救命。”

    姜缨打量着破烂的屋子,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怪味,她满腹疑虑走开,看见落单的姜蛮,沉下眼。

    “姜蛮,你到底是代表姜家,和歪门邪道混在一起,有损名誉。”姜缨上前训斥,“与桑扶雪为伍,没有好下场,别逼我亲手杀了你,祭慰宗祖。”

    “我不与他为伍,就有好下场了吗?”

    姜蛮清楚记得这些年来她对姜璃做的桩桩件件,包括间接害死姜璃的事,“你忘了我母亲曾护你之恩,为了你的荣华,你竟不惜使用下作手段害死胞族。”

    “你胡说八道!”

    姜缨恼怒瞪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当年数九寒天,一个女人手捧热粥的画面。

    她斥道:“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扣,纵我看不惯你,巴不得你消失,可我何时害死过胞族了?”

    人人嘴上都说没有要害死她,可人人都在做害死她的事。

    姜蛮无意同她争辩,转身去四处察看。

    “缨姐,这死废物太可恶了,还顶撞于你。”姜尤愤慨道:“要不趁着这次机会,我要了她的命……”

    姜缨抬手,‘啪’地一声,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这话别在我面前说。我要怎么毁她,和让她死是两码事,轮不到你一个奴仆之子来指手画脚,更轮不到你要她的命。”

    姜尤捂着脸,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们不是一向看不惯姜蛮这个废物,隔三差五便欺负她吗?看她生不如死,到最后巴不得她去死,不是他们一致的想法吗?

    屋主人是一位头发花白,四肢干瘦,恍若风中残烛的老人家,家里只有一位过世刚下葬的妻子,堂屋里还飘着白色纸钱。

    “这件事要从两月前说起,村里老王家的大郎上山砍柴,从山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三天三夜,一直不醒。”

    “请了很多大夫,都说只是皮外伤。可没过多久,大郎的身体在昏睡中,一夜之间苍老,如六十老翁,很快断了气。”

    “自那之后,村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似乎都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陷入一睡就有可能醒不来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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