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

    顾林海那台破的不能再破的收音机传来一阵阵卡碟似的评书的声音，悠悠扬扬，隔着一层墙传到了顾渔的房间，内容还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单田芳的那段《隋唐演义》。

    厨房里，挂在墙上的铲子被取走，徐虹用它翻炒着锅里的蔬菜，突然门外传来了顾寒大声的叫喊：“姐，吃饭了！”他砰地撞开了顾渔房间紧闭着的门，一蹦一跳地来到了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姐姐身旁，大咧咧往她身上倒去。

    “别写作业了，这东西是写不完的，吃饭要紧，吃完饭你陪我玩吧，顾楠那小屁孩太幼稚，我跟她玩不到一起去。”

    顾渔早有意料，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地就往旁边一偏，直听到男孩趴在桌子上“哎呦哎呦”叫唤的时候才把凳子向后一撤，毫不停留地起身向外走去。

    “我还嫌你幼稚呢。”

    “别啊，大家都是兄弟，对吧？再说了咱俩就差三岁，智商都是一样的，我怎么可能幼稚呢？”顾寒麻利地站直了身体，跟在女孩屁股后面笑嘻嘻地跟她搭话：“我听小胖说，小卖部出了一种新汽水，要不咱俩下午去买一瓶尝尝？”

    “顾楠就小你两岁，你怎么不说你们俩智商也一样啊？”她不耐烦地把弟弟往一旁扒拉，掀起门帘出了厢房往堂屋边走边说：“还有，别想忽悠我给你搭钱去买汽水，我是不可能同意的，你要是有钱你就自己去买，没钱就眼看着，别打我的主意。”

    顾渔进了堂屋，一屁股坐在已经开始动筷子大吃特吃的顾楠旁边，顾寒顾忌着爸妈在场，左顾右盼着，着急又不敢大喊大叫，硬是往她旁边凑，趴在她耳朵边偷摸跟她说：“哎呦姑奶奶，你就帮帮你弟弟，就两瓶汽水而已，等爸妈给了我零花钱，我就还你还不行吗？”

    顾渔小声回他：“你再说我就告诉爸妈了啊，爸妈早就说了不让你喝，我忍着不给你告密就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你们俩又密谋什么呢？”顾林海敲了敲顾寒前面的碗，“饭都不吃了？”

    三十七岁的顾林海脸上带着这么多年来经历的风霜，像刀一样先在他的眼角刻下了几道皱纹，伸出去握着筷子的手指布着洗不净的灰，还有长久积攒的茧子。

    顾渔头也没抬就先帮顾寒撒了个谎：“没什么，他说快考期末试了，想让我帮他复习复习，争取考进前三名。”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话不要太明显：这次勉为其难帮你隐瞒,下次你自己看着办。

    顾寒朝她眨了眨眼睛。

    “那感情好啊，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踏实，我也就放心了。”顾林海笑呵呵地说。

    “哪用一半啊，他也能和小渔一样听点话就行了。”徐虹端着一盘煎蛋走到餐桌前，坐在顾林海旁边接过话来。

    顾寒看见煎蛋，眼睛一亮，猛地把筷子伸过去夹起两个就往自己的碗里送，顾渔看见他的动作，一把就把其中一个夹到了自己的碗里，“这是我的。”

    “哎呀，让让你亲弟弟不行吗？”

    “别做梦了。”

    顾林海和徐虹在一旁静静看着，一直没有搭腔。

    “下周你们想吃什么蛋啊？水煮蛋还是荷包蛋？”

    “都行妈，您随便做吧。”

    一直吸溜着碗里的粥的顾楠终于抬起头说了句话：“水煮蛋！”

    顾寒举起手大声喊道：“煎蛋！”

    顾渔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行，凭什么老按着你的想法来。”

    顾林海也反驳顾寒，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就是，凭什么老依着你？下周的事儿下周再定吧，先把今天的饭吃完再说。”

    顾寒摸了摸脑门，闭上了嘴巴。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山，趁着背山的那点凉荫，顾渔带着顾楠，跟在顾寒后面慢慢悠悠地溜达着。

    “快走两步姐，马上就到和小胖约好的地方了。”顾寒在前面小跑着。

    顾渔有些无语，“你们这又是打算闹什么幺蛾子啊？况且人家都说了，不让你叫人家小胖了，要叫人家的大名。”

    “哎呀都一样嘛，他长得圆墩墩的，不叫他小胖叫什么？”

    顾渔叮嘱他：“待会儿你见到人家记得喊名字，别再叫人家外号了。还有，你这么喜欢和他玩，是不是因为他总会把他买来的零食分给你吃啊？”

    顾寒讪笑两声：“怎么会呢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小胖又买了新玩具，好多呢，一起去看看呗。”

    “那你叫我们俩来干什么啊？”

    “一起玩玩嘛，又不花钱，对吧？”顾寒止不住地忽悠她。

    “玩可以，但是可别做不该做的梦，反正家里肯定是没钱给你往人家手里送的。”

    “话别这么说嘛姐姐，你放你弟弟一回不成吗？”顾寒嬉皮笑脸地扯着顾渔的胳膊左摇右晃，随后又把目光转到了一旁的小不点上，“诶，顾楠，你有没有...”

    “她也没有。”她摆脱了他的桎梏，又斩钉截铁地替妹妹回答，“我们还小，你别想着从她手里骗钱。”

    顾寒见实在是骗不过来这钱，只能长叹一口气，背着手往前面走着。不远处王牧苏几人正把着一个黑色的东西互相看着，顾寒两眼放光，他早就看见了小胖手里攥着的东西——一把玩具枪。

    “你们喜欢吗，我可以给你们玩玩，但是不能拿走......”王牧苏拍了拍肚子，晃了晃脑袋。

    顾寒猛冲过去抓起王牧苏的手仔细观察着那把□□，只哇乱叫着：“哇塞，王牧苏，这肯定很贵吧？”

    他扬起头得意洋洋地说：“还行吧，我爸从省城带给我的。”

    “真酷啊。”顾寒忍不住感叹，顾渔站在一旁，把顾寒羡慕的神情看进眼里。

    太阳下山后他们才回了家，顾渔走进院子，直奔自己的房间。她走到书桌前，从书桌上的小罐子里掏出了五毛钱，然后又走到了房间门口，站在门口喊来了顾寒，手一伸，把钱递给了他。

    顾寒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姐？”

    “你不是想喝汽水吗？”

    “你不是不让我买吗？”

    “不让你买是因为爸妈不让你喝，对身体不好，现在给你钱，是不想让你总看着别人的。”

    “姐，你现在说话真像个小大人。”顾寒美滋滋地接过，顺便拍了个姐姐的马屁：“不愧是已经上初中的人了。”

    顾渔翻了个白眼，“再说废话我就不给你钱了。”

    “不说了不说了，谢谢姐！”顾寒见好就收，把钱装进口袋屁颠屁颠跑走了。

    女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了屋内，坐在书桌旁打开了自己的日记本，拿出一根笔认真地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