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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

    逗留了几日,商队将要继续出发,秦然不再跟着。裴彦琛打发了一支队伍,护送秦然回去。

    到边城内,秦然连夜写了一封信封好,让客栈的人把信送给余清河。秦然看着飞向远处的海东青,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点,轻轻的叹了口气。

    秦野见自家姐姐心情不好,一天天如履薄冰,夹着尾巴做人。秦然见了好笑,虽心疼他如此安分,但也没多言语。

    一行人回到郁城,秦然便嘱咐吴志澄只专心生意,不必再想暗桩一事。吴志澄没多问,答应下来。

    ——

    再回京城,已是春深。

    满城杨柳依依,风里尽是暖意,国安寺的山雪化尽,桃花灼灼而开。

    秦然被秘密的安排进了宫面圣。

    二公主林姝娴带着女儿正在请安,王金会让秦然到偏殿候着,还没进偏殿,就听小儿娇语:

    “皇祖父答应平安奴后日放风筝,不能食言哦!”

    秦然脚步一顿,继而又进了偏殿。不一会儿王金会亲自斟了茶来,笑道:

    “陛下听闻郡主今日进宫,早早的命人做了郡主喜欢的点心备着,又把新进的顾渚紫笋给郡主备下了。

    郡主瞧瞧,这是早年间,宸妃娘娘宫里的小厨房最常做的。同一位厨娘,郡主尝尝味道变了没有?”

    说着,又有一位小宫女端了一个小盏,放了下来。王金会笑道:

    “都说‘桃养人,杏害人’,这是头茬的春桃,虽不甜,味道却好,用冰糖熬了桃羹,郡主吃一点。”

    秦然没动,只是拿起茶盏,闻了闻,没喝,放了回去。王金会似想说什么,却也没言语。

    皇帝走过来,秦然起身行礼,众人退下。皇帝瞧见那碗茶,问道:

    “怎的不喝?”

    秦然低下头回道:

    “回陛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臣女不敢纵容自己。”

    皇帝看向她,问道:

    “朕看了你上书来的密折,虽于暗桩无功,发现了苍狼山的暗道是大功一件。余下的事,你便不需要操心了。

    今日朕叫你来,是为了赏你。”

    秦然回道:

    “臣女能为国有益,不敢求赏。”

    皇帝笑了一声,摇摇头道:

    “罢了,今日天气好,起来陪朕走走。”

    秦然起身跟上。

    ——

    春光明媚,风过引得阵阵花香,早开的蔷薇星星点点的缀在墙头,廊檐下的金丝笼里,时不时有几声鸟鸣。红墙琉瓦,不断的延伸,像是支起高高的天,湛蓝通透的盖在四方的墙间。

    悠长的甬道,重叠的门楼,青石砖平整的延伸在脚下,像是永远也走不完。她跟在那到明黄色的身影身后,仿佛自己越走越小,混沌间走回了儿时。

    她进宫那日,也是一个春时。她忍着不哭,却泪眼朦胧的看不清路,娘亲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自己的手从她攥得紧紧的手中抽出来,推着她上前。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蹲了下来,轻轻给她擦去眼泪,把她抱起来,笑道:

    “好乖乖别怕,这儿以后也是你家。你叫朕一声阿伯,就不怕了。”

    其实很奇怪,若是论远近亲疏,皇帝是她嫡亲姑姑的丈夫,应当叫一句姑父。再不济,自己母亲是皇帝的亲姨妹,纵使皇帝生母去的早,也掩不去两姨兄妹的血缘,也应该是一句表舅舅。

    可他让她叫他阿伯。是为了刺秦坚的心,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不安,这无从可知。但秦然唤他阿伯的时间,远比所有人想的更长久。

    秦然脑子里的想法撕扯着,挣扎着。于理,没有什么可以再分析下去的了;可她偏偏控制不住自己,想着于情而言,她在他身边生活了近十年,朝夕点滴的相处,从稚子到少女的成长。近十轮的夏蝉冬雪,是放弃不下的,即便是血淋淋的从骨血中扣除,也会成为终身难愈的创伤。

    秦然闭了闭眼,想将发酸的眼眶里,不争气的眼泪忍回去。皇帝忽然开口道:

    “然儿,倘若鹤渊还在,如今你们也当成亲三四年了罢。”

    秦然不语,皇帝又道:

    “朕近些日子,时常梦见鹤渊。梦见他劝朕,对你好一点。说你还小,何必苛责。

    也常常梦见境儿,梦见她就站在那,遥遥的看着朕,没什么神色,朕却知道,她在失望。”

    宸妃,姓秦单名一个“境”字。

    “朕知道你因着朕下令处死了你姑母的缘故,记恨朕。”

    “可然儿,你替朕想想,朕何尝不是被她逼迫的?你姑侄二人在国安寺,虽清苦些,但难道不是远离纷争?朝中虽有舆论,坊间也有怨言,但是朕心里明白,这一切之中,哪里有半分你父亲的过错。

    可朕不能这么说。

    惨胜是真,险些失守也是真。

    朕也没有法子。”

    “然儿,你姑母在这个关卡,自请赎罪。朕能如何?你说朕能如何?”

    “是她不想活了。”

    “朕与她,携手近三十载,朕不比你心痛的少。”

    “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旁人不是。朕信你,却又不能信你,然儿,你可懂吗?”

    秦然看着从假山上铮然而落的流水,碎玉落琼一般的坠入湖面,掀起涟漪。她听见自己说:

    “她不想让你为难而已。”

    二人陷入沉默。

    半晌皇帝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长兄一心为你求一个显赫的母家。朕答应他了。朕会下令恢复北府旧制,除了兵权,剩下的,还是一个一样的北家。”

    “你走罢,朕也乏了。”

    ——

    “你也不必多难过,我们的陛下才不会亏了自己。”

    秦烈听了秦然复述的事冷笑道,

    “他有意培养五殿下,自然就需要一个显赫的母家给五殿下撑腰。五殿下生母身份不高,养在姑母膝下后也没正经显摆过。

    如今五殿下需要被抬出来制衡局面了,自然也要将母家身份培养起来。北家没有兵权,一个好听的空架子。既显赫又不担心外戚,是上上策。

    他看似几句诉苦,给你骗得团团转,心疼他老人家字字泣血。说你蠢,除了你,谁信这鬼话。半假半真,就算都是真话,也不耽误他算计所有人,也没见他最要紧的关卡多疼你些。

    你且收了你的软心肠罢。”

    秦然没言语,又喝了一口汤,放下了勺子。秦烈见状,也有些心疼,无奈叹气道:

    “你这些日子受累了,瘦了不少。既不想吃了,就回去歇着罢。过不了两天又得忙起来,也不得闲。

    快回去罢。”

    ——

    天渐昏黄,秦然不知为何,走到后山,那里是林承桓的衣冠冢。秦然走过去,叩了三个头,便席地而坐。盯着墓碑,倏尔一笑,摇摇头道:

    “许久不曾来看鹤渊哥哥了。哥哥别怨我。”

    说着,又沉默下来,看着夕阳混沌沉落山尖,最后一抹明媚温柔,像是拂袖而去的薄纱,慢慢抽离,一跃而下坠入云海村野,消失于平原辽阔。

    夜色慢慢升起来,浅蓝里混着靛色,搅着不匀的橘黄玫红,满满的都被藕荷色的瑰丽晚霞侵蚀,月华初上,映衬着漫天星光明灭,似有若无。

    山寺的灯火燃起,山下城镇华灯初上,相呼应着,掩盖满天星火,似是繁星如人间,又或人间在天上。

    春夜风寒,带着点料峭的清醒。风过吹动树叶竹影,寺内千百年的古钟悠扬的响着,回荡着不变的永恒。

    她就坐在那里,坐在山野之间,坐在沧桑古老的身旁,坐在新坟旧土之前。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可以抛之脑后。

    偶尔山雀啼鸣,莽撞的在山林间婉转,不顾一切的撞进凝固沉寂的空气里。

    秦然忽而起身,跑向马厩,随手牵出两匹精壮的白额骅,翻身上马,不顾山路崎岖,一路策马,直奔山下。

    她到达一座小院门前时,已是将近宵禁。她上前叩门,急促而又兴奋,开门的小厮尚未看清她,就被她抢先跑了进去,屋主人显然听见了外院的动静,正看向影墙,手中是刚拿起的酒盏。

    秦然进来,看着那人,粲然一笑道:

    “走啊,策马赏月去。”

    那人放下酒盏道:

    “秦然,你真是个疯子。”

    说话的正是余清河。

    余清河又道:

    “东城郊的湖上有我的船,走吗?”

    秦然笑着看他,那人饮尽杯中酒,同秦然一道出门。

    两人策马狂奔,不管不顾的仗着即将宵禁,街中无人,活生生跑出了赛马的架势。

    城中禁卫欲拦,却也拦不住两个疯了一般的人,只得任由二人扬鞭而去。

    风过发梢,扬起憋闷已久的少年意气;马踏于地,踩碎诡谲混乱的万千思绪。二人就这般扬长而去,像是自由而又洒脱的风,呼啸着吹过田间山野。

    ——

    秦然歪在小舟的一端,撑着头看着天。余清河从船篷里拿了酒盏出来,坐在她对侧,斟了一杯递给她。

    二人遥遥碰杯,谁也没说话。船篷的另一侧是摇着船桨船夫,只听水声摇荡在月色里,一圈圈的晕开涟漪。

    半晌,秦然笑道:

    “忘了问,你明日可休沐?”

    余清河冷笑道:

    “已然跑出来了,谁又管这档子事。你惯会败人兴致。”

    秦然低下头,笑得止不住,自斟了一杯酒,举杯道:

    “我自罚一杯。”

    说着,起身饮尽,将杯子倒转以示酒尽。她站在那里,看着余清河,余清河也看着他,半晌二人眼眶尽红,各有伤心事,又同有伤心事。

    秦然开口道: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当年夫子教的时候,并不懂。”

    余清河道:

    “你不喜欢诗词,却时时刻刻记得。我时常疑惑,你究竟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瞧见这些,满脑子只是‘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不如饮酒。”

    说着,也自饮尽。

    秦然笑而不语。坐了下来,看着水面尚未丰满的荷塘,新叶初生,残叶未尽。半晌道:

    “江南环城河道婉约,满堤满岸的杨柳繁花,船夫唱的也是吴侬软语的腔调,纵使是有老者的沙哑之色,也让人心里静得很。

    那里连空气都是润的,细细密密的像织得纱,把人裹在温柔乡里,喘息间都是温润和朦胧。”

    余清河突然起身,回到船篷内,拿了一把琵琶出来,道:

    “我知道自从太子殿下去了之后,你再没弹过琵琶。

    弹一曲罢。只当为今日一时。”

    秦然低下眉眼,笑了笑,接过琵琶,调了调弦,轻声唱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唱着唱着,笑出了声,余清河看着她,也笑起来,两人越笑越停不住,沁出泪来。余清河道:

    “别唱这矫情的,换一个。”

    说着,取下簪子,敲着杯沿,唱道:

    “楼平叠。

    瞰瀛海、波三面。

    碧云扫尽,桂轮玉,鲸波张练。”

    秦然也跟着弹奏附和,两人不成曲调的唱着:

    “化出无边宝界,是名壮观。

    追游汗漫。

    愿少借、长风便。”

    曲毕,两人反倒不笑了,各自轻叹一口气。

    天色渐亮,满天泛出青色微光。

    二人沉默着,看着东方既白,余清河开口道:

    “我和赵星汉曾闹过很久,闹的最大的一次,是他知道了我的打算,痛斥我父子一脉,为父者有造反弑君之举,为子者有忤逆杀父之意,看似不同,实则都是违背伦理纲常的竖子。

    我当时只觉得自己付出良多,已是决心背下天下骂名,换取安和太平。他非但不谅解,却还恶语相向。

    如今看来,其实他说的倒也不错。”

    秦然不语,余清河拿起酒壶,却倒不出一滴酒,于是随手将那镶玉螭首的银酒壶仍在一旁,道:

    “我当时气急,只想死了算了,死了谁还顾身后事,世间爱如何便如何,都与我无关,我心里的道义也不重要,他心里的曲直也没紧要。

    我一气之下想投水。

    当我毫不挣扎的投入水中,忽然想起,我母亲也是投水死的。

    原来投水,这般难受。

    她那时想来再难受,也没有心里难受。你也知道,我父亲本非世子,是有些龌龊原因才当上世子的。我外祖家心疼幼女,便将我母亲嫁过去。

    待到我父亲成了东荣世子,便又将幼女嫁了过去。谁受宠一目了然,我父亲对我母亲也越发冷落,为获外祖家助力,对侧妃的宠爱和尊贵,甚至……

    我母亲生下我,不到五年,终日郁郁寡欢。她要强,受不了外面人的风言风语,也受不了家里人的捧高踩低。

    有一日,她便投了水。

    我那时候小,其实也记不大清。

    跟在我母亲身边的嬷嬷给我讲的。讲到我七岁上,我便被送到京城了。

    我同我母亲其实也没有多亲近,只是觉得她死的太憋屈。我不能同她一般就这么死了。

    所以我攒着最后一口气,又游了上来。

    未曾想,活着也还是憋屈的。”

    秦然没接话,只是看着湖面映着初生的阳光,水光潋滟,波光粼粼。远远似有鸟鸣破空,叫醒沉睡的山野无际。秦然轻笑一声,念道: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余清河看向她,也释然无奈一笑,同她一起,一字一句的背道: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秦然莞尔,向后一靠,看着遥遥有水鸟掠过湖面,生出的雾气萦绕着盘旋,在逐渐明亮的日光里消散,道:

    “我只当此生不再有同你们一处的可能,却兜兜转转,如同当年,又同在京城。

    人生诸多不幸,此时再相逢,已是万幸。何苦再多求其他。已有一二,便幸得一二。失之□□,便随他失去罢。”

    余清河道:

    “可你要知道‘欲买桂花同载酒’……”

    秦然转头看他,问道:

    “难道一切不曾发生,按照我们儿时想象的一般发生,就仍是不变心境吗?”

    余清河看她半晌,忽而笑道:

    “别放矫情屁了。冻了一夜,也要冻死了。日后这种疯事别来找我了。我可是要回去歇着了。”

    秦然也笑了起来,道:

    “你说话这粗俗的毛病,是这辈子改不掉。少不少年游,都没得让人恶心你满口胡吣。”

    余清河冷笑道:

    “装的人模狗样就是好的了?谁不恶心谁呢。你只管闭了嘴罢。”

    秦然将手边的酒杯扔过去打他,余清河闪身一躲,酒杯落在地上叮叮当当滚了几圈。

    余清河起身抚了抚袖子,道:

    “你不粗俗?”

    说着,又道:

    “回罢。回去好远的路呢。”

    秦然点点头,笑道:

    “回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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