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忧顿了顿,待谭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后,才继续问:“在小院那个圆台上?”
谭慧没料到他们猜出那处圆台的作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抿着唇轻轻点头。
“他们……每个月,都要从我们这些被绑来的女孩里,选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做的决定,我们只知道,从每个月的初一开始,大家都会活在惶恐之中,直到他们将选中的女孩,从她那间屋子中拖出来……”
“很残忍对吧?”谭慧只觉唇角泛起一阵苦涩,“这才是开始。”
“紧接着,我们这些幸存者,都会被赶到小院里来。亲眼看着他们把被选中的女孩绑在木架上,亲眼看着她的脚边堆满柴火,亲眼看着她的身上,脚边的柴火都泼上桐油,亲眼看那些人将火把一个个丢到柴火堆中,亲眼……亲眼看着她,她在烈火中……哭泣、惨叫直至最后……烧成一具焦炭……”
谢无忧握住她发凉的手心:“谭姑娘,不要勉强自己,既然心里不舒服,就先别说下去了。”
“没什么勉强的,”她摇了摇头,神色有几分无力,“我知道的,也都说完了。”
虽然被关在这个地方近一年的时间,可守卫从来不和她们交流。
在他们眼里,自己从来都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即将被赶上圆台的下一个牺牲品。
她逃跑前不分昼夜的观察,换来的,也仅是这般稀薄的信息,就连这些月复一月发生的惨剧,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凭借猜测,谭慧便认定了不会是简单的威慑恐吓,“第一次看到活人被烧死时,不少新来的女孩都会晕过去,并且,因为太过害怕,新来的这些女孩,对守卫之后的命令会表现得十分顺从。可这并不能阻止她们被选中……”
“我想,永王他每月选择的人,应该还有别的关联,不仅是警告我们不要逃走这般简单。”
谢无忧抬眸瞥了一眼不曾开口的越霖,接着安慰谭慧:“谭姑娘不必自责,你已经告诉我们很多线索了。”
“再吃些东西吧,一会儿京兆府的官差接你们回去。”
谭慧终于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好。”
谢无忧没再打扰她,起身去寻了赵寒山:“赵捕快,这些姑娘被关了太久,受到了不少惊吓,一会儿接她们回去时,记得让大家尽量和颜悦色些。青梅就在京兆府等着呢,有什么情况,交给她便好。”
赵寒山点头应下,这不算什么难事,他本就不是个凶神恶煞的相貌,也就在需要威慑嫌犯时,才会故意虎着一张脸吼人。
眼瞧着赵寒山离开,谢无忧还没转身,越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同样都是以火杀人,此事和追杀你的人脱不了干系。”
谢无忧心底早有预料,镇定自若地问:“金麟卫查到什么了?”
越霖顿了顿,他一向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只有这一次,当谭慧描述起女孩们被焚烧的景象时,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将那个女孩的容貌换做了谢无忧。
前世她出事时,自己不在身边,烈火灼烧的滋味,该有多痛?
他叹了一声气:“我和向子安这几日检查了账本,确实没有问题,灵绣楼不是他们教派的资金来源。不过,关于追杀你的教派,查到了些眉目。”
“听说过济生会么?”越霖问她。
济生这个名字,起得极其讽刺。明知道战争中受苦的,一定是百姓,可他们却偏要打着拯救天下苍生的名号,为自己复国找一个合乎情理的动机。
也不想想,若非前朝末年官宦勾结,各方名为救世,实为压迫百姓的教派横行,太祖皇帝哪来的底气和机遇,能成功做到改朝换代这一步。
谢无忧皱了皱眉:“有所耳闻,不过我记得,他们并非什么教派,而是前朝余党笼络势力,企图复国的组织。”
“并且在二十几年前,济生会余党逃往幽州一带,企图勾结北狄,后被驻守幽州的陈家军剿灭干净了。怎么,又死而复生了?”
越霖颌首:“原本一直猜想是什么邪/教,所以才迟迟未找到线索。可金陵卫在永州一带查询线索时,却意外发现了有个崇拜转世真神,且以火为尊的组织,且同样名为济生会。”
“这么大的事情,永州知府竟没有发现?”谢无忧磨了磨牙齿,济生会这个组织,原来也就是群要复国的贵族,随时剿灭了便是。
可如今他们改头换面,以神迹蛊惑人心,甘心为他们复国大业赴死之人,无辜受牵连入局之人,全都是无依无靠的平民百姓。
这些被蒙骗,被蛊惑的百姓,又何其无辜呢?
越霖沉声道:“他们虽有鬼神崇拜,却标榜自己为同道之人交流的互助集会,并非什么教派。且坚持口口相传,从不举办大型聚会,所以即便死灰复燃,也只在百姓之中传播,永州的士族大家无一人听说过此事。”
“不过,你仍会记永州官员一个失察之罪吧。”谢无忧眨了眨眼。
“是,”越霖下颌微扬,“若官府清明,百姓富足,济生会又如何能蛊惑许多人为其出生入死。失察都算轻的,不出所料的话,永州应是有许多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的官员,才会使得老百姓对官府彻底丧失信心。”
“我遣了金麟卫去暗中调查,不出月余就能得到结果。”
她总算抿出一丝笑来:“前朝皇族是冰川中走出来的民族,据说信奉的神仙与中原有很大差距,只是大楚建国以后,这些神仙传说才渐渐销声匿迹了。他们口中的真神,会不会就是其中一个曾经流传过,如今却极少有人听说的神仙?”
若是如此,那她更没有什么好怕了。
说到底,对方也只不过是个假借神仙名义行事的血肉之躯而已。
“确实有个与火焰有关的神仙,”越霖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挑了挑眉,“传说以前冰山上,有个白狼化身的少年,他的眼睛与常人不同,只要看向一个人,那人身上便会生起无法扑灭的火焰。”
“难怪能成神,在冰天雪地的生存环境下,控制火焰,确实是个了不起的能力。”
谢无忧忽而在院子中踱起步来,她顺着关押女孩的屋舍绕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回了一开始便有些好奇的圆台上。
“你说,这第二间暗室,是不是很像一个眼睛。”她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图案。
“关押女孩的房间拼成了上眼皮,而我们方才出来的暗门略拱,恰好是个下眼皮。至于中间这个用来焚烧无辜女子的圆台……”
谢无忧顿了顿:“……正好是眼珠。”
在眼珠上燃烧的女子,不正符合了传说中,白狼少年看向谁,谁便会起火自燃的能力么。
越霖寒眸一动,意味声长道:“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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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尹向子安接到百姓密报,指证永王意图谋反,在府中暗藏了帝制之物,且设置暗室,拐走数十名平民少女。
向大人查证情报属实,当场擒拿永王,天子惊闻此事,当场龙颜大怒,急命向子安进宫,要求刑部及大理寺一同协查此案,严惩永王,警示不轨之徒。
秦行秋几乎是在向子安离宫的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谢麒的面前。
半柳皮笑肉不笑地挡开他的视线:“秦公子,陛下事务繁杂,无暇分神,您且回去歇息罢。”
秦行秋却破天荒执拗起来:“陛下,您这样贸然出手,实在是太打草惊蛇了,眼下一定有许多勾结永王之人在毁灭证据,事后再想捉拿他们,可就晚了!”
“朕只是想先灭掉永王,永绝后患,有何不妥?”谢麒持着朱笔,颇有闲情地批阅奏折,头也不抬。
倒真让谢无忧猜中了,一旦捉拿永王,秦行秋跳得比谁都厉害。
她这个没脑子的远房亲戚,果然只是秦家推出来的替罪羊。
秦行秋脸色一变:“陛下的意思是,此事到这里,就算完了?”
“朕什么时候说这话了,”谢麒轻笑一声,“你不是才替朕担心,余党正在想办法脱罪么?”
“这……陛下还打算微服出宫?”秦行秋一愣。
“既然永王已经落狱,朕为何不去?”
永王谋划了刺杀行动,这只是秦行秋的一面之词,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就要看看,那日,还会不会有人行动了。
比起这件要等到当天才能见分晓的事情,谢麒显然更在意另一件事:“你很害怕秦家出不了事?”
急得说话都带了些人味,不似平常那样,一字一字慢吞吞的,活像寺庙里的住持讲经。
秦行秋怔忪半响,终是苦笑:“陛下猜得不错。”
与此同时,谢无忧也对越霖道:“你猜得不错。”
她咧嘴笑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