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尹!”赵寒山带着七八个捕快,从暗道里走了出来,一眼见到了长安负有盛名的苏荷小姐瘫坐在地。
要文雅不文雅,要潇洒不潇洒。
果然,谢少尹的气质压倒了苏姑娘的容,他大声向易容后的上司招手。
谢无忧懒洋洋地抬了抬手臂,权当做回应。
啧,年轻人嗓门真大。
这一切看似好像尘埃落定了,钱婆子不仅没觉得如释重负,反倒手脚愈发生凉。
来人的面容她虽不认得,可一身官服却眼熟得紧。永王府窝藏良家妇女的暗道里,走出来的,却是京兆府的官差,岂不是说明永王完蛋了?
“是这样的,”谢无忧一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善解人意地解释道,“京兆府在永王陛下的书房中,发现他私自使用了雕有五爪龙纹的香球,此乃以下犯上的逾矩之举,形同谋逆。”
“香球?”钱婆子皱了皱眉,记忆瞬时复苏,她往腰间一摸,才发现那个小小的精致香囊早已不见。
钱婆子不可思议地叫道,“那不是姑娘你给我的东西吗?”
“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啊,”谢无忧一脸无辜,“我只是个一贫如洗,身世清白,穷得响叮当的朝廷命官,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人冒着杀头之罪,给我做出御制的东西来?”
当然是当今天子自己心甘情愿给的,尽管,是她自己主动开的口。
“朝廷命官?你是女的,怎么可……”钱婆子先是嗤笑一声,以为谢无忧又在信口开河,可记起方才捕快唤她的姓氏,钱婆子怔住了。
大楚当朝,不正有个姓谢的女官么。而且,她不仅是京兆府少尹,更是当今天子的堂妹,是皇亲国戚!
钱婆子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断了喉舌,谢无忧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是京兆府少尹。”
“您今天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谢无忧一脸感激,往袖中摸索一阵,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堆小丸子来,递到钱婆子眼前。
“作为谢礼,请您吃糖。”
糖丸赤红,一如永王府中她逼迫钱婆子吃下的所谓毒药:“山楂丸,开胃健脾,好东西。”
钱婆子深吸口气,说不清自己是庆幸多一点,还是气恼多一分,“谢少尹压根就没有毒药吧?”
“那当然了,”谢无忧撇嘴,“黑市里的毒药,动不动就千金万金起价,你也听见了,我是朝廷官员,清正廉洁的很。可不比永王殿下,高不高兴都能豪掷千金。”
“一瓶药就得花二百五十金,那可是二百五十金啊,您老人家知道普通百姓一年顶破了天,也就能用个十来两银子吗?”她语气酸得能酿成醋了。
“早晓得永王是这么个有钱的二百五,我就定二千五百金的价格了。”
二百五十金的药还能有什么,钱婆子呆呆道:“王爷新买的上品迷魂药,是谢少尹卖给他的?”
“什么迷魂药,我不卖迷魂药,那可是朝廷禁药,您别瞎说啊,”谢无忧飞快地摆了摆手,“我只是让下人转卖了几瓶安神药,助眠的而已,或许他卖东西的时候夸大了些作用,让永王误会了。”
赵寒山已经走到了她们二人跟前,正要跟她再行个礼的时候,瞥见了谢无忧身后去而复返的越霖,当机立断地先对越霖客套道:“越将军。”
谢无忧仰头,指着圆台上的木架,对越霖喊道:“我们好像有额外收获了。”
“这大抵便是他们想对谭慧施的刑罚。”越霖停住脚步,仔细端详了片刻后,作出了和她一样的猜测。
谢无忧却不知道原来打算逃跑的姑娘就是谭慧,双眸不由大亮:“原来是她,谭慧现在情况如何了?”
越霖摇头:“不太好。”
钱婆子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眯了半响眼睛,才看清越霖卸掉易容的脸,瞳孔霎时一缩:“你不是三爷!”
面容俊朗,可眼角杀意凌厉,最重要的是,他姓越。
和谢无忧一起行动的越将军,除了那个冷面煞星,还能有谁。
钱婆子双眼一黑,本就快成了浆糊的大脑根本无法消化这一信息,这两人出手,那永王府岂不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谢无忧秉承着人道主义关怀,在钱婆子晕倒的下一瞬,接住了她差点磕上冰冷石板地面的后脑勺,避免了再一次的血案发生。
随后,她轻轻地托着钱婆子的脑袋,倾身将她往地面上脱手一滚,赵寒山看得皱眉:“您反正都将这婆子扔地上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接她呢。”
“我适才是怕她脑部重击受创,又不是担心地面冰冷,冻坏了她,”谢无忧语重心长,“这婆子知道的东西可不少呢,赵捕快,你得仔细看好了,莫给她受伤装傻的机会。”
越霖俯身探钱婆子的鼻息:“呼吸平稳,没什么大事,应该只是惊吓过度。”
“永王手下排行老三的侍卫在金麟卫手上,你回去告诉向子安,让他找茱萸要人。”他对赵寒山解释。
“我说怎么进门时,有个叫四爷的侍卫一直瞪眼,还咒骂大家,说就算找到了暗室,也不能活着走出来,”赵寒山一拍脑门,“原来您假扮的这位是他三哥啊。”
谢无忧摇头:“他们几个侍卫没有血缘关系,永王只是按入府顺序排的,他没读过两年书,取不出好名字来。”
“好了吧,八卦等我晚些时候回了京兆府再聊。你带着兄弟们,先去茅厕抓人。”
赵寒山一愣,不是为了茅厕藏人,毕竟谢无忧做事一向别出心裁,他习惯了,只不过,“您和越将军不跟我们一块回去?”
“还有点事情要琢磨,你们先忙去。”谢无忧叹气,能者多累啊。
越霖好笑地揉了揉她额头:“晚上带你去东街新开的夜市,听说有不少西域人开的食铺。”
“不早说嘛,”谢无忧来了劲,任由越霖拉自己起来,一同去了谭慧的房间。
谭慧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艰难偏头,灰败的眸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你们……你们是……是官府的人?”
她说得很慢,谢无忧耐心听着,最后笑着点头:“我是京兆府的人。”
谢无忧二话不说朝越霖伸手,越霖抽出腰间的青龙剑,她此时心潮澎湃,手上也来了力气,接过剑,一咬牙便行云流水地斩断了墙上的铁环。
不过,当她视线下移,看清了连接谭慧手铐的当啷铁链,立即决定将剑扔还给越霖:“你来。”
术业有专攻嘛。
越霖眉峰不动地抬手,霎时斩断了两条铁链,谭慧的手脚总算解放,她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谢无忧搀扶她起来,谭慧浑身无力,强忍着双腿的颤抖,吃力地起了身,让谢无忧扶她坐到床上。
越霖又将那份吃食端给她:“你且吃些东西。”
谭慧有些怔忪地看着这些食物,饥饿和绝望让她失去了判断这件事是真是假的能力,谢无忧便笑眯眯地将永王谋逆一事再说了一遍:“……谭慧姑娘,你自由了。”
形同谋逆,其罪当诛?
谭慧双唇一抖,眼眶霎时通红,只是落不下泪来,绝食已经让她的身体失去了太多的水分。
一年了,她被关在这个人间地狱里一整年了。
从一开始的惊恐,害怕,自厌自弃,每一夜都想着母亲沉入江底时的画面落泪,到沉寂,强迫自己冷静,想反抗却被变本加厉地折磨,最后心如死灰。
她曾以为自己的一生,大概就要这般结束了。
谁能料到,生机竟然是在自己生了死志之后,才姗姗来迟。
“好,好,太好了,”谭慧红着眼笑,声音沙哑至极,她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多谢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谭慧缓缓捧起盛着白粥的小碗,第一次如饥似渴地吃起饭来。
她要活着,要好好活下来,要亲眼看着永王身首分离,鲜血流满刑台。
“少嚷嚷,好生走路,”赵寒山和另一名捕快路过了门口,押送着一名嘴里不住惨叫的守卫,谭慧忽然回过神来,“我爹……我爹他怎么样了?”
看来,她还以为,之所以他们会特地来找自己,是因为谭老爹逃出生天的缘故。
越霖沉声道:“失踪。”
即便知道父亲生还的希望淡薄,可如今听闻真相,谭慧亦然心头一痛,谢无忧拍了拍她的后背,“没见到尸体,便还有生机。”
“抓到幕后凶手,说不定就能知道你父亲的下落,”谢无忧安慰道,“谭姑娘,你先好好休息,等一会儿精神好了,京兆府还得劳烦你协助我们查案呢。”
“不必歇息了,两位大人,有什么想问的,民女现在就可以回答。”谭慧咬了咬唇,神色坚定几分。
“好,”谢无忧点了点头,“你可知道,为何这里才空了一间屋子出来吗?”
这句问题勾出了谭慧心中的噩梦,她的眉心紧紧锁了起来,眸底神色既惊恐,又痛苦:“因为,他们才烧死了一个女孩。”
“他们逼着我们这些没被选中的女孩,眼睁睁看着她被烈火活活焚烧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