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来喝去，尹汐终是醉了。凌晨一点，赵影把她扶起来：“你们怎么走？”

    门外的风凛冽，将她的醉意吹得愈来愈浓。

    林辰止步在身前，仿佛早有答案：“我开姜尹汐的车送她，周云何开我的车和安子走。”周云何仍借住在林辰家，而安子和林辰住一个小区，三人是一条路。

    “我？”周云何上前几步，“那你送完学妹怎么回去？”

    “……”

    “对…林辰。”她轻吐一口气，“我的车我明天自己开回去就好。”

    林辰却没搭理这茬，转头看周云何。

    “我开车跟着你吧。”周云何笑了声，“就当是在你家吃住的回礼了。”

    “你想一笔勾销啊。”林辰轻哼道，随即转变语调，“都行了，你们俩看着办。”

    他把车钥匙丢给周云何，从赵影手里接过尹汐。女孩醉醺醺地轻靠在他的肩头，整个人软塌塌的，样子竟有些可爱。他撇过脸没敢多看，理智却仿佛要脱离。

    “你行吗？她喝了挺多的。”赵影有点担心。

    尹汐看线下计划已定，不再劝说，而是道：“没事的影儿，我、我们可以。”

    赵影见她话都说不利索，再次看了看林辰。

    “你放心吧。”尹汐听见身旁人的回答，同时感到男人严厉的目光，让她羞愧难当。

    她尽量支撑自己站稳，不要边走边晃。“抱歉，”走出几步她口齿不清地道，“我没控制住，一下子喝多了。”

    “你也知道啊。”迷蒙视线里，林辰垂眸看向自己。

    “知道。”她细声说，完后从包里找出车钥匙，“副驾座上占了东西。”

    林辰给她打开后座的门，车里的空气与外面几乎无差。她见林辰走到另一边，开门坐上了驾驶座。

    几秒钟的沉寂，也不知林辰看见了什么，突然探身奇怪地道：“这是……”

    尹汐揉了揉眼睛，林辰目光所及之处躺着个粉色的小袋子。她心里一惊，想起那是昨天徐昂托易禾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忘在车里没拿出去。

    “别人送的，搁在那里碍事你就把它丢在座位上好了。”她心虚地说。

    林辰将袋子拿起来打量一番：“还是个奢侈品牌，关系不简单啊。”他回眸，与尹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是…奢侈品牌吗。”尹汐迷迷瞪瞪地道，“是的话我还是还回去吧。”她对于这个牌子的价格不了解，接过礼物时都是恍惚的状态。

    林辰垂眸，一旁的香薰盒子被打开了。樱粉色，相比那小袋子好看千万倍，即便这两个粉色严格来说没有差异。

    “谁送的？”他冷冷地问。

    “徐昂。”

    二字落下，车里不再有回响。

    “喂喂，磨叽什么呢！”突然有人敲窗户，是周云何在后面等不及了。

    “别催了。”思绪纷乱间林辰打开车窗，“这就走了。”

    车子终于发动了起来。

    尹汐借着醉意望向林辰开车的身影，那个人的轮廓模糊，但又格外熟悉。倏忽间，周云何曾与她说过的话翻涌回来，那些关于她亏欠的罪名。此刻，林辰又一次在送她回家……

    啧，真是还不清了。

    她郁闷地合上眼睛，任由昏沉的感觉占领身体。

    不远的路程却像走了一个世纪。“门禁卡给我。”那人的嗓音冲破沉寂传来，她半醉半醒地在包里翻了一通才找到递过去。

    与林辰的指尖相触，同样的冰冷。

    车库里的光是惨白的，车子停了下来，有人帮忙打开了门。尹汐看过去，林辰正站在一旁望着自己，目光冷冽，凉凉地问：“一个人能上去？”

    她不语，触地的顷刻头忽然发晕，不稳地晃了几步。

    “算了，走吧。”她听见林辰回答着方才问出的问题，手搀住了自己，“还是没有节制，喝成这样。”

    她自顾地苦笑了下，心道：“也是有你们在，我才敢放肆一回。”

    坐电梯时，尹汐没骨头似的靠在了角落里，昏沉的头脑让她无法理智地思考。还清吗？若能给她一个机会她定会抓住。想到这里她偷瞄林辰，男人绷着张严峻的脸，好像在压抑某种冲动，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森冷气质。

    走进门，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身准备跟林辰道谢。话不等出口，林辰却突然先发制人。

    “姜尹汐，”那语气让她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和徐昂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一愣，无所适从地抬眸。

    屋里的灯散出暖暖的光。尹汐面容红晕，几缕刘海散在额前，有种慵懒的美感。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面醉意迷离，万般风情而又轻柔。

    林辰回望她，有股冲动在胸口即将按捺不住。除去徐昂的事以外，他忽然间很想问她，问她北迎的事、问她当初离开自己的事、问她离开自己后是否后悔，是否有过分毫思念！

    他还想告诉她，这两年他真的特别想她。有时甚至茶饭不思，夸张点说，某段时间他便是掰着指头数日子过。

    可面前的女孩好像对这些一无所知，也没有流露出留恋或不舍。仅是单纯地睁着双小鹿似的眼睛，眼眸清澈见底，见不到任何回复。她当初那样消失，如今还与其他男生有瓜葛……

    林辰紧皱眉头，连回答都没等就忽地一把将尹汐拽进屋里，捉住她的腕子扣在了墙上。门在过程中被巧妙地带上了。

    尹汐的话才说出半个字，整个人就毫无防备地被搞得晕头转向，突然感到脸上拂过热意。她的耳边满是林辰滚烫的呼吸，手被不顾及地攥得生疼。而林辰的眼里似凝结了千言万语，在那一刻向她席卷而来。

    这…或许是她的机会吗？

    若她此刻清醒，定会骂醒自己。但她迷糊至极。

    就见尹汐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往前凑了几分。林辰却因此猝然停住了，角色调转极为迅速，变成他晃了神。两人之间相隔几毫米，任何一方再前倾一点都会即刻碰上，但少了曾经奋不顾身的勇气，他们谁都没动。

    林辰微抬身子，静了良久，平复气息的同时手也松了劲。他见尹汐仍紧闭着双眼，还在默默等自己，难以置信女孩的反应，淡淡地飘出句：“怎么不躲？”

    他惊讶之余似乎异常紧张，胸口传来燥热的情绪，期待在狂热地燃烧。也不知有多久，他听见了四个字。

    仅是四个字。

    而那只言片语的震慑力，却令林辰的表情在刹那间冻结，心不由分说跌入了谷底，犹如潮水浇灭了火苗，那股冲击力，他的失落已无以言表。

    “我欠你的。”面前的女孩深垂着头。

    我欠你的。要还。

    什么叫欠他的？！又仅仅是亏欠吗……

    林辰想冷静几秒去消化这千斤重的几字，可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目光中暗戳戳闪出寒光，像要一一命中尹汐。

    从余光里，尹汐能感到那渐冷的眼神，更不敢直视林辰。只能静静地等着，等事情自顾发酵。

    缓慢地，林辰松开了尹汐的手腕，说是松开，更像是要彻底放弃她。

    男人走进了客厅。

    尹汐无力地后仰，长出了口气，轻轻揉了揉手腕，别在耳后的头发落下了几缕。

    说错话了。

    她迟疑半晌，终是决定走过去，绕着茶几走了半圈，缓缓在林辰身旁坐下，中间隔了点距离。

    她看向他，非常忧伤地看向他。

    林辰的手撑在太阳穴，身子倒向一旁，柔和的光画出暗哑的阴影，四周的气压都随之降低。

    尹汐深呼吸，莫名其妙地凑过去，右手支撑在沙发的一个点上。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亲…

    在她即将碰到林辰嘴角的那刻，被一声遏制住了。

    “姜尹汐！”林辰吼道，刚才的冲动已全全化作怒气，“请你自重。”后半句的音调被他竭力克制地压着。

    尹汐轻微一颤，惶惶地退回去，酒劲瞬间减了不少。

    ——到底是谁开始的，明明就是你。

    沙发那侧，男人把脸彻底转向旁边，整个躲开女孩，耳根却不争气地染上了醉红。隔了许久，他沉声道：“姜尹汐，你觉得你亏欠我是吗？还清之后，你就可以继续你的生活，不再负罪，不再与我有关了，是吗？”

    “……”尹汐语塞，不安地坐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告诉你，休想！”林辰的一字一句都砸在地上，世界要一分为二了。

    “不是的……”尹汐终于艰难地吐出几字，声音轻得像根羽毛落地。

    林辰却讥讽地笑了声。“你若是真的欠我，我也要让你一辈子都还不清。”几秒的停顿后，他又冷冷地道，“但现在你不欠我，我也不想要你廉价的补偿。真没想到，原来你是想以这种方式了结一切！”

    时间仿佛静止了。

    胸口钻心般痛，心如刀割。不能让林辰误会自己是这么随便的，要解释清楚啊。

    “林辰，”她低哑地唤道，眼里马上就要填满泪水，“我是有理由的，周云何都跟我说了……”她记起过往种种自己过意不去的事，愧疚似毒药整个吞噬了她。

    “对不起。”她带着千万分诚恳。

    “道什么歉！”林辰不领情，冷冰冰地看着女孩，“周云何胡说什么了？”

    胡说……

    “他说你和我分手之后去北迎找我、喝好多酒，而且上课不在状态…还说你现在还留着……”尹汐说到一半停住，没再继续。这些信息足够了，足够让对方明白了。

    林辰盯着她，愤愤道：“纯属瞎编乱造。”

    尹汐抬睫，忍着口气没哭出来，轻声问：“都…都不是真的吗？”她的声音在抖。

    “不是！”林辰说，“所以你别再自以为是了，听懂没？”

    尹汐不再言语。

    林辰少见发这般火，看来是真动了气。

    “我没留任何东西，都已经扔了。去北迎也完全是为了参加讲座，与你无关。”他的话决绝，试图让尹汐彻底死了这条心。

    “那——”尹汐道，似乎只想再说这一句，“你车里明明还挂着那个挂饰。”

    那只粉色的小猪。

    “都告诉你了是忘了摘了，回去我就把它扔了！”

    于是，身旁的人不留余地，把字句变作刀子飞向她。而她手无寸铁，只能深垂着头，用刘海挡住脸来掩盖狼狈。

    都扔了。林辰恶狠狠的语气到底是有多恨她啊。

    “你是不是……”许久，她启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慢慢下坠，“永远也原谅不了我。”

    林辰蓦然愣住，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两年是噩梦般的存在。姜尹汐无情地提出分手的那晚，他胸口隐隐的绞痛似乎就再未散去。他根本无法原谅她，两年后重遇时的愤恨也如杂草般，可那感觉时来时去，尤其在听说了她离开的真正原因后，他再无法狠下心了。

    为什么心软了？

    他还想怪她当初为什么不同自己说家里的事，该当如何去博取她的信任，在脑海里重复了无数次类似的疑问。可所有一切都在见到女孩的那一刻瓦解，他再也无法逼迫自己去责怪她。

    真是可笑，他原来已经别无所求，除了让女孩回来，真心实意地、不是因愧疚地待自己，其他的一律无所谓。然而，这点心愿也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被四个字扼杀。

    “姜尹汐，你就是我的心病。”林辰低语，抛下句话再没多言，猛地站起来走出门。

    尹汐呆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嘭！”一声关上，她的心也凉了。心病，原来自己让林辰这么痛苦。

    不知为何，看见林辰的挣扎，尹汐也感到钝痛从身体里传来。拨开愧疚那层毒雾，她想，周云何的问题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亏欠还是喜欢？她确实对林辰留有未了的感情。

    而那层感情太深刻了，深刻到从喜欢上林辰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林辰那对她而言充满童话色彩的世界，另一半是所有其他冰冷的现实。

    她的歉意滋生于这份感情之上。她想让林辰远离那冰冷的一切，最后却适得其反，用那一切伤害了林辰。

    所谓弥补，不过是个表象。她幡然醒悟，自己一次次有意无意地靠近，到底是为何。

    “原来如此，姜尹汐你太迟钝了。”她嘲道，眼角已是濡湿。

    ——

    林辰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区外找周云何。

    “终于来了，也不知道在上面磨蹭什么呢。”周云何看见他的身影。

    “人家说不定——”安子拉长声音，“你懂吧。”

    “呵。”周云何立刻领会安子的意思。

    他们本想跟林辰开几个玩笑，但当林辰开门坐进来时，两人却连半点逗笑的话都说不出了。

    “怎么…了？”周云何诧异地问。

    林辰不理会他，伸手快速把那只小猪挂饰扯了下来。“没事，开车。”他道，字句虽冷，听上去却有气无力。

    周云何转头与后座的安子对了个眼神，两人一脸疑惑，毫无头绪。

    林辰闭上眼，头歪靠在车窗边。

    是不是，若那时他不停下来问尹汐话，女孩就真的打算以这种草率的方式来弥补口中的亏欠。

    之前明明告诉她了，自己根本不要她所谓的补偿。

    思绪杂乱，林辰一时半刻冷静不下。与女孩置气的场景如同关不掉幻灯片，他越想越烦躁，垂首去看掌心里的挂饰。

    尹汐送他的东西实则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家里。都说睹物思人，某些时刻，他竟是靠着她留下的物件度过的。

    车子开进车库。安子找到自己的单元门与其余二人分开了。林辰和周云何乘坐同个电梯上了楼。

    “跟姜学妹吵架了吧。”周云何回到家中，看着林辰失神的样子道，“怎么回事？”

    林辰没力气与他发火：“还不是你多嘴。”

    “我说什么了？”周云何蒙圈地问，以为是今天聚会时说多了话。

    林辰摇头，此刻再讨论这个问题已无意义。

    周云何没追问，走进洗手间洗手。出来后，他一眼就看见林辰弓着上身，疲软地坐在沙发上喝酒，双眸黯淡，像一夜间丢了魂。

    “凌晨了，你认真的？”周云何冷笑，“这点倒和学妹挺像，我就不奉陪了，你酒量差，少喝点吧。”他明白劝不动林辰，只得留下盏灯，独自进了客房。

    林辰一人待在客厅里，有风呼啸而过窗子。回到尹汐凑上前的那帧画面，他现在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真该死死地吻上去。